北方,农家瓦房小院,可见屋檐高展,檐头前挑。
屋檐檐头,房顶伸出墙外的部分,是村庄的风物标志。檐头,古色古香,砖木、青瓦或红瓦,组构而成。檐头前伸,被时光晕染、包浆,古朴陈旧但边角圆润。
屋檐有情。屋檐如箕,檐敞如怀,夏天遮挡太阳的毒辣,冬天遮挡苦雨的冷寒。家家户户的檐头,长出房墙尺余,在空中揖对环拱,如鸟儿伸开的翼,亦是人张开的怀,所有的檐头,深情凝望远方,意欲庇护所有投奔而来的生灵。
它常庇护落魄的麻雀。下雨天,一只麻雀,被斜飞的雨,抽打得歪斜蹒跚,羽毛紧贴在身上,愈加瘦苦伶仃。嗖的一声,麻雀挣扎着穿过雨林,飞入屋檐下。唰啦啦,安稳下来麻雀,哆嗦着抖落一身雨尘,它回转头,用尖嘴儿,啄一下尾巴,四处瞅瞅,再啄一下……
所有屋檐,手牵手,肩并肩,鳞次栉比,浑然一体,有树叶贴着青黑的房檐,飘然下落,古树炊烟青山,房檐高据,瓦房,成了季节里最美丽的房子。
行客寻屋檐避溽暑润饥渴,现江湖行走气。大路尽头,远远的,有黑点移近,是客旅之人,看到有村庄屋檐,行客大松一口气,檐下阴凉处坐定,歇上半晌。笃笃笃,行客再敲门讨水,门里伸出一黑扣老碗,行人仰头,大口豪气喝水,沥湿前襟;寒暄,拱手谢过,行人复上路,复变小,成黑点,渐行渐远……
房屋屋檐,和庭院主人一起,从岁月深处走出,随日子慢慢老去。屋檐上青瓦,前后相搭,顺势而下,起伏相承,其颜色,随日月更迭而变更,亮青、浅墨、深黛、黝黑,而那个屋檐下倚门而眠的白胡子老汉,便是当初建造房屋的青皮后生。
屋檐避急雨,见亲情,血浓于水。邻居王大爷,谋生在外,常在屋檐下避急雨。那时候,王大爷为糊口,和儿子一起,用板车拉了席夹子(斗笠),去集市卖。一日,天降大雨,王大爷和儿子怕雨淋了货,变黑不好出手,便紧赶慢赶,走出一身大汗,终于赶在大雨来临前,在一红砖屋檐下停下。檐头窄小,王大爷侧过身,让儿子和板车到里面,免遭雨淋,而自己只好雨打腰身,从此,便落下了腰痛哮喘的老毛病。
村庄深处,屋檐飞挑,家长里短烟酒糖茶,烟火气充盈十足。屋檐下的房屋内,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烟气氤氲盘旋,男女老少居家,围坐一桌吃饭,笑声传上屋檐;屋檐下的鸟儿,母鸟把一条肉虫,喂给小鸟,那小鸟,黄嫩的嘴儿,闭着眼,唧唧啾啾,鸟儿一家与房屋内的人家,隔门相望,厮混熟络。
檐头低矮,时有生灵跨过,惊醒一院静气。常见的是猫儿,踮着脚尖,走着猫步,模特般踱过屋脊,在檐头处,忽地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有时是大公鸡,把屋檐当作跳板,长啼一声,然后猛一蹬,呼哧哧飞到院中,檐瓦上,瓦上微尘,飘然洒落下来,阳光里,微尘如蜉蝣,欢快浮沉。
流年岁月,檐头四季滚动,泾渭分明。春天,檐头处的瓦楞草发芽见长,愈来愈妖娆,等到盛夏,已是亭亭玉立,随风舞动;秋季绵雨,打在屋檐,有雨烟腾起,屋檐生雨烟,洇湿、润泽、悠远,像中国水墨;雪落冬季,雪化处,青瓦洁净无比,呈黛青色,旁有未化皑皑白雪,黑白相间,相映成画。
屋檐上空斗转星移,日出月沉,独有檐敞如怀,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