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腊月初八上午，城里经商的诗友阿武，他打来电话说，让我陪他到偏僻山乡的水龙村天台岭去，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那时，我下派到这个山乡任职，是当地的父母官，但没有他熟悉天台岭，他当知青时，就在天台岭的林场，度过了五年的知青生涯。

我早早从乡政府赶到了天台岭，从早上等到傍晚，直到太阳下山时阿武也没有去，因为当时没有手机，连传呼机还没有流行起来，所以无法与阿武联系。阿武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了，身后跟着一群少男少女，还有几位城里搞文艺的朋友们。阿武笑眯眯地说，真情要到长久时，又且在朝朝暮暮。因为是故交，所以我没好气地说，把别人置身水深火热，自己落得轻松，这是原则问题，不是两情相悦的儿女小事。

阿武听了，他哈哈大笑后说，路上他已经吃过了，现在让我陪他去老队长家，他要给我和老队长一个惊喜，也算是了却多年来的一个心愿。我听了，仍然内心不悦，气呼呼地跟着他，去了老队长家。

那夜，我是第一次见到老队长，他白发苍苍，嘴里牙齿掉光了，老花的眼睛有点痴呆。阿武像伺候亲爷爷一样，扶着老队长，小心翼翼地来到天台岭上一块开阔地，然后他亲手点燃几堆篝火，还让一同来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几位艺人中，有人拉起了手风琴，有人吹笛，还有人唱着山歌跳起了激情街舞。唱歌五音不全的阿武，又不会跳舞，他便围着篝火转了几圈，然后放声高呼，做出仰天长啸的姿势，逗得大家哄然大笑，人人更加激情澎湃，玩着闹着，通宵达旦。老队长，也看着笑着唱着，眼里放出了奇异的光彩，像年轻人一样乐不思蜀。

阿武是个有心人，他不仅为老队长带来了皮袄、蜜糖、糕点、牛羊肉和一些保健品，还让一位艺人，拿出一个大背包，从中取出许多吃的东西，有二锅头白酒、腊八粥、火腿肠、牛肉干，还在篝火上烧烤羊肉串、小黄鱼、新鲜蔬菜。阿武高声爽朗地说，在山风篝火旁跳舞唱歌，咱们好吃海喝起来，尽情地狂欢吧！他还说，老天爷给了我们的最大幸福，就是让我们展开欢乐的翅膀，在山风中野欢，在腊月星光下的篝火旁，自由地燃烧，放飞自己。

我与阿武成为朋友，缘于写诗，他是一位多情多义的诗人，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实业家。而我写诗多年，阿武取笑我说，我是可爱的只会冷静写诗，不是狂徒，也不会狂歌。我听了想，今晚他精心准备的山风篝火野欢会，是为我准备的，也是为他和老队长准备的，更多的是为聚在一起的朋友们，精心准备的。

我想着，就把想法告诉了阿武，他听了摇着头说，不是，不是，完全是为了老队长，这是他多年前就想做的一件事。他还告诉我，当年他下放在天台岭，因为偷了老队长家的一只鸡，大队书记把他抓起来，而且在天台岭上组织了一百多人，对他开批斗会。那天，也是腊月初八的晚上，也是山风洗月，星光灿烂，可是他内心痛苦极了，对前途心灰意冷，准备在挨完批斗后就撒手人寰，再也无颜见父老乡亲。可是，那晚老队长站了出来，他说这娃没有错，鸡不是偷的，而是他同意送给阿武吃的。说着，老队长让人在空地上燃起了几堆篝火，还拿出了家里的红薯、土豆、咸野兔，让乡亲们在篝火上烤着吃。与此同时，老队长还吹起了唢呐，在那透过夜空天宇的透亮声音中，乡亲们也热闹起来，有人跳秧歌，有人唱山歌，还有人抱着阿武在篝火旁打转转，一起放声高呼，人人仰天长啸，兴奋至极了。

阿武说着，他望着眼前的老队长，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感激之情，依然汹涌澎湃。那是他一生一世的感激，化成了他对老队长深深的爱，就像山风篝火一样，朴素地燃烧，寻常明亮，照亮了往事如烟，也照亮了酣畅淋漓的夜欢人情。我想着，感觉岁月如歌，余韵深长，那是天香流连的生命回味，也是烟云芳华的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