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龙,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本命年拴红腰带,不知是哪辈子传下来的老古理,今年我可不管它了。也不是我不想管,而是,以往本命年的红腰带,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去年,母亲走了。
母亲走了快一年,我还没缓过来。大家都劝我,说母亲已过米寿,走得那么安详,属老喜丧,节哀吧。话虽这么说,但她走了,快五十的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成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今天是农历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48年前,母亲把我生在这个好日子。吾乡有习俗:正月不理发,二月二,剃龙头,是为吉祥。我家那口子,跟我结婚二十多年来,从不忘在“二月二”这一天去理发,但却不记得要在这一天对我说声“生日快乐”,更别说买蛋糕、送鲜花和礼物了。刚结婚那会儿,我为此和他闹过、怄过,甚至还在婆婆面前抱怨过。可婆婆毕竟不是妈,她自然站在儿子那一头,说什么,要“忘生”才好。从此,我不再向婆婆告他的状。
“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我又想我的老妈妈了。母亲四十一岁才生下我,听说她怀我时,脚肿得穿不了鞋子,头痛眼花得下不了床。我学医后推测,母亲怀我时可能是患了妊高征,那病危险性很高,严重时,会要命的。母亲高龄生下我、养大我,把我培养成大学生,让我在城里安下家,所耗心血,实难估量。我上面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哥哥也比我大十岁。我十五岁那年,小哥刚刚结婚不久,我积劳成疾的父亲便走了。父亲“五七”刚过,小哥小嫂就要求分家,母亲含泪收拾了被褥行李,带我住进了过去做牛棚的披厦间,新盖的三家砖瓦房归了小哥家。初中毕业时,老师让我报考师范,说毕业分配工作就有工资了。可我那时的理想是上大学,当医生。我把想法对母亲说了。母亲攥着我的手,说:“那就下狠劲念书,娘卖血都供你!”为我放弃读师范而选择上高中,三个哥哥都不理我,三个嫂子见我就指桑骂槐。母亲恼了,站在已经翻修成土基瓦房的屋外,大声叫骂,说:“小燕儿不吃你们的,不喝你们的,不用你们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话来刺她,再让我听见谁瞎叽叽,我撕烂谁的嘴!”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母亲跟人大声说过话。
想到这,我的心又胀痛起来,疼我护我的母亲不在了,在这世上,我就是个被抛弃的孤儿!母亲在世时,我生日,她会给我煮长寿面,包红包。每年的今天,她都会用过年的春联纸,叠成一个元宝,她笑呵呵地往元宝里塞好钱递给我后,用她粗糙的手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脸……我摸摸脸,抹掉眼泪,起身,到卧室,打开衣柜的抽屉,抽屉里藏着一堆大红“元宝”,其中有两个粉红色的“元宝”,是母亲用百元纸钞叠成的,那是去年“二月二”,她卧病在床时给我的生日红包。我捧着最后的生日红包,哽咽着哼唱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心里平静些后,我放下红包,关上了抽屉,打算到小区门口吃碗面,我一个人在家,不想开伙。今天“二月二”,他老家“晒网摊”举行舞龙灯会,他看灯会去了。想到他正享受着锣鼓喧天的热闹喜庆,不顾过生日的我一个人在冷清的家里,我突然怒火中烧,掏出手机,愤恨地拨通了他的视频电话。当他的脸怼在屏幕里,我正要开口埋怨他时,听见那边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原来他没去看舞龙灯,而是回家看老娘了。“有人加你好友吧?”他嘿嘿笑着说:“快同意申请吧!”见我疑惑,他接着说:“赶紧看看微信好友的申请呀!”我点开微信通讯录,果然看见一条好友添加信息,“快添加吧!”他说着,挂断了视频电话。我刚点同意,新好友便发来了红包,我更疑惑了。这时,新好友发来视频邀请,我点开,居然显出婆婆笑开花的脸,她像打电话似得,把脸紧贴着手机屏幕,大声说:“燕儿呀,今天是你生日,妈给你发个红包,你赶紧收下吧!”他拿过电话说:“老娘过年看孙子们发红包,就偷偷跟我说,等你生日,也给你发一个。这不,为了给你发红包,我今天特意给老娘买了智能手机送回来,捣鼓了半天,安装微信,绑定银行卡,刚又教了她半天,才把这红包发出去,这红包可是八十岁的老娘亲手发出去的呢!”
我颤着手指点收了红包,刚说了句“谢谢妈”,便被泪雾蒙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