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每次回到故乡,总要到田野里走走看看,总要到各户叔伯大娘家里唠唠家常。
村里的人没有以前多了,留在村里的也多是上了年龄的老人。人越来越离不开故土,即使家里房檐低矮,屋瓦残破,他们坐在青苔隐隐的老砖铺就的院子里,笑得那样轻松自在。每次走进这样的院子,大军心里就沉静如水,在城市里那浮躁急迫,压力感十足的情绪荡然无存。他搬个小板凳,或直接就坐在石板上,放在那儿的一节老树干上,和老人谈天说地。话越说越多,像树叶一样稠密。老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像五月的花开放在风里。
可是有一天,三爷和田五叔说恼了,吵得红头涨脸的,最后竟然发誓,这辈子谁也不搭理谁。这一天,大军趁着周末准备回家一趟,他还要去劝劝两位老人。
他到村里,走到三爷家门口,看到三爷家大门紧锁,“人呢?”他自言自语,转身准备去田五叔家看看去。谁知道田五叔也不在家。
他向左右邻居打听,花婶儿说:“你三爷他前天正在地里干活,猛地就躺地上了,被大队的人送到医院了,说是脑溢血?”
“田五叔呢?”
“他跟去了,说他要不去,会吃不好睡不好。”
大军诧异地说:“他俩不是不说话?”
“之前还不说话呢?一说把你三爷往医院送,老田就吵着也要去医院,说在村里没人吵架,没意思!”
花婶儿说着笑了:“他们俩呀,跟个老小孩儿一样。”
大军忙开车往医院去了。到了医院打听出三爷的病房,他赶紧往病房去。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屋里俩人竭力压低的声音:“你个老傻头,都住院了,还不让着我。”“我才不傻,你是憨子,一辈子都憨。要不,咋能让个蠢女人骗了你呢?”“哎,哎,打人不打脸,那只能说我没遇到好人。那她坏就说我憨?”“就是憨。”“中午我做炝锅面,可不给你吃了啊!”“不说不说了,对了,咱俩都出来了,地谁管呢。”“先操心自己的病吧,还地呢?”
大军在门口听着他俩人的对话,憋不住笑,憋得脸都红了。
他走到三爷病床前,添油加醋道:“你俩不是发誓谁也不理谁?”
俩老头瞪着他,“你小孩子家家,别管我们闲事。”
大军坐下,正经地问:“三爷,你给说说地里现在都干啥,我回去给你们干咯。还有你住院,医保报销不?”
“报,报。”田五叔抢着答。
三爷撇他一眼:“大军问我呢,你抢啥。我又没交医保,咋报。”
他们前阵子吵架就为交医保的事,田五叔积极响应号召早早地交了医保,可三爷却说交医保是白掏钱,坚决不交。
大军好奇地问:“五叔,我三爷的医保有人交?”
“昂,他不交,我就给他儿子打电话,他儿子给交的。国家政策咱就得响应,何况这医保是为咱老百姓好哩。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儿子培养得恁优秀,又是博士又是科技员哩,咋在这事上犯迷糊?”
三爷脸红了,嗫嚅着嘴说不出话。
田五叔转头说:“你三爷呀他就是嘴硬脾气倔,其实心肠好得很。当年,要不是他送给我家两袋小麦,我爹妈,我和我弟弟就都饿死了。冲这,我都记他一辈子好。”
大军问了地里的活计,就回村帮两个老人操持庄稼地了。
村里处处杨柳依依,桃杏花发出浓郁的脂粉香气,田野里这一片那一片的油菜花牵引着他的目光。大军想到秦观在《行香子·树绕村庄》中写的:“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千年之前的才子可不止是浪漫矫情啊,他也确实是热爱生活和自然的,不然,哪能写出这么细腻高邈的词作呢?大军一向喜欢古诗词,对苏轼及和苏轼有关的亲戚朋友也多有研究。
此时,麦苗给大地铺上一层绿色的毯子,它嫩绿的叶子努力生长着,经过一个冬天的洗礼,它怀着喜悦给大地报春来了。庄稼远比人想象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