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尧
小说到底写了多少人物?真所谓“人物来往乱如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读者根本抓不到阅读的重点。
仔细阅读后,慢慢理出头绪,作家有意而为之。每个人物都是在用自己的经历与生命来告诉读者一个或几个道理,或者说我们可以从人物的对话与命运中获得更多的生命启示。
老杨,一位很悲催的父亲。你吃我的喝我的就得听我的,我啥时候抬手打你骂你,也不能定下什么罪名。这种畸变的父爱,高于一切!老杨没想到,作父亲也有退休的一天,也有老去的一天。
二儿子杨百顺聪明,看出了眉眼高低。得知人家对父亲不真心,满心欢喜告诉了父亲,老杨抬手一耳光。最亲信的最善意的提醒,却遭受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伤害。得知反思的是,提醒是一种需求,是有了需求时,提醒才恰到好处,其余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累赘、多余,适得其反。后来丢了一只羊,老杨用皮带把他脑袋打成多个血疙瘩。儿子老实,他说木讷;儿子淘气,比仇人还凶孩子。
老杨不能动了,只能接受木讷的大儿子养他了。话语间带着客气与乞求,甚至怜悯。问啥答啥,大儿子没有那样的想法,他自己便有了那样的答案,“下回问啥,我还说实话”,这样能吃到油饼。
老杨代表了不仅是“父亲”“母亲”,还代表了得意忘形的人,他们有势,忘乎所以。所以,作父亲更应该审视自己,不仅审视“父亲”一个角色,还有丈夫、儿子的角色,等等。老杨的那句“下回问啥,我还说实话”,这是用生命吐露出的深刻与悲凉,胜过千言,胜过万语。
二儿子杨百顺出走,改名杨摩西,后来叫吴摩西。走出延津时人家问他叫什么?他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这三个名字都不是他了,叫我“罗长礼”(小说中罗长礼是个喊丧的人)吧!很勉强,很无奈。杨百顺每一次改名,都是对自己的一次告别,一次逃离。可是告别了,逃离了,又是一种非情愿的陷入。每每如此。
十几岁的杨百顺为糊口,杀过鸡,杀过狗,杀过猪,再后来染过布,担过水,种过菜,蒸过馒头,贩过葱,直到最后,他极为努力地好好过日子,生活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贩葱提前回家,发现吴香香出轨多年。可是他依然葆有对家庭的爱,直到巧玲被拐,那些真挚的惦念的不舍的被生活毫不留情地剥夺后,迫于无奈,只能离开延津。
而牛爱国,是杨百顺毫无二致的翻版。他一心向好,命运也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老婆有了新欢,他左右为难。“他求助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向自己”(作家语)。他拼命出走寻找,他在寻找什么呢?无疑是人生共情的部分,说得着的人,过心的人。可是生命中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又无以依靠。
生活陷入了两难之中!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又都对!在不对与对的列队中,哪一队都占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绞尽脑汁地生活,执着追求与寻找,一次又一次逃离。生活毫无生机,依然没有期待的偏袒与眷顾。
杨百顺是一个好男人吗?
无手艺,能持家。吴香香没把他当人看,张嘴就骂,毫无尊严可言。
牛爱国是一个好男人吗?
辛辛苦苦拉大车养家,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努力没有得到回报,为了心中说得着的人,他执着寻找,又寻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小说无果而终,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思考。
也许男人的“好”,在女人眼里有不同版本与标准;那种好,其实就是女人欲壑难填的奢求与欲望。女人要求男人,为什么就不针对自己呢?希望自己比希望别人的希望更大一些,毕竟自己能把握到自己的生命。况且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相濡以沫,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
吴香香婚外情暴露后,抛弃闺女巧玲,跟隔壁老高远走他乡。老高,聪明绝顶,语出惊人,是一个活在普通百姓中的“高人”。她们最终也没能过上有模有样的日子。
看来聪明不是花言巧语,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是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巧玲被拐,转手几次,幸而落得还算有爱的曹家,唤名“改心”,老曹老婆太刁钻。问改心,她和亲娘哪个好?小改心巴结她说,你好!老曹老婆当即扇了她一个嘴巴。小孩子怎么能撒谎!再问,还想延津吗,还想后爹杨百顺吗?小改心这回没撒谎,说,想。老曹老婆又是一个大嘴巴,恶狠狠地说,再想再打!
为了让人长记性,巴掌拐了弯地扇人。“成人”的道理,无论怎样回答,道理都掌握在“这一群人”的手里,怎样回答都是“错误”。生活的无奈,最终改心活成了老曹老婆。有多少人活成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活成了最不愿意活成的人,活成的人不是内心想活成的样子!
纵观小说,作家写了很多很多招乐子却让人反省的人,每个人都不同。描写干净利落,像提纯过的酒,清澈、甘冽、醇香。有愿意给人讲道理的;有愿意听人讲道理的;有不愿意说话的;有磨磨叨叨没完没了的;有信守执着一生的;有死对头还往来一辈子的。如老鲁老詹老冯老胡老姜,如牛爱国宋解放崔立凡赵欣婷庞丽娜,等等。百年风雨,苍生云集。
读到这里,兴许你还是和我最初感受一样,怎么就“一句顶一万句”了?那么就带着疑问阅读吧!里面的智慧肯定折服你。那些平凡人物与经典话语,都是天下苍生的重塑与人生经验的凝结。
一句越过千年,一句胜过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