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谣里复活一座广岩塘

高 峰

版次:A02  2024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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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塘,南有江,楚国多陂塘。

广岩是大塘,芍陂排二塘。罗陂数三塘,姑嫂寡妇争四塘。

争来争去不相让,气破广岩肚和肠。

水流光,开了荒,塘底一变成粮仓。

围起广岩塘,淹掉十万八千(石)粮。

皇帝怕缺粮,不敢重围上。

寿州之南有古塘,东边广岩塘,西边安丰塘。

广岩塘位于寿县东南130里的原广岩乡(现属炎刘镇)。民谣中说,江淮众多陂塘,广岩塘排在老大。但是,偏偏命运多舛,在所谓相争中“气破肚肠”又遭“胡敬德鞭打”,终至废驰,如今剩下一个边界不清的遗址。

2018年以来,我时常行走于东南阡陌,寻访于村叟老妪。终于在刘岗镇得到一本周定一老先生生前踏勘广岩塘的手稿。我的耳畔时常回响一种隐约的声音,它是那么的幽远而又清晰,那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有关广岩塘的民谣的歌声,一次次,一遍遍,我沉醉其中,在不显山不露水中,民谣突然迸发了巨大的力量,硬是在我面前复活了一座千年古塘。

淮南丘陵岗连岗,黎民生来吃杂粮。

神仙悯农传妙方,令尹兴下起陂塘。

雨水奉命留山岗,五谷自此不缺桩。

若问陂塘哪个早,明明就是广岩塘。

寿州南依江淮分水岭,北临淮河。南边丘陵,北方湖洼,非旱即涝。农耕时代,为抗御旱灾,自古以来,“寿地多截陂之水潴而为塘,堵河谷溪流纳为堰池”,所谓的结阜成岗,聚水成渊。

据说,广岩塘盛大之时,现在的双枣树所在的岗岭只是一个三面临水的半岛,站在远离塘埂三十里外的望塘寺门前台阶上可以够得到塘水洗手。又说地处吴山庙到炎刘庙公路的那道岗岭以北,三义集以南是塘心,斑郢村附近那块一亩多的盐硝地(又称元霄地),传说是当年两艘运盐船翻掉所致。

古人智慧,利用南高北低的地势,筑堤拦蓄地面花水。古塘堤坝位置、筑堤用土、泄洪孔道、灌溉水门等等,按照当时的技术条件和生产水平,已经做到了无懈可击。民谣里说“大堤竣,陂塘成,排灌配了套,不必再烦神。”

一练紧锁两道岗,万顷空谷碧波扬。

麦稔稻熟无荒歉,鱼跃鸟飞各展长。

古塘先是一道堤坝拦水,然后再向多道堤坝蓄水迈进,再抬高坝埂,蓄水最大化,灌溉最大化,黎民百姓,繁衍生息。遥想当年,碧波万顷,稻菽飘香,庙宇楼阁,店铺仓廪,绕塘不绝,真是风景秀丽的鱼米之乡,使江淮地区一跃为发达地区。处于广岩塘中部和下游的“钓鱼墩”“谢家墩”已知是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环塘“楼房”相望,“仓库”密布,寺庙如林,店铺成网,军营环卫等。

明朝初年,江淮之间大量移民,国家奖励开荒。沉睡的广岩塘,又被开垦者的脚步重新唤醒。广岩塘周边还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当地的居民都习惯在姓的前面冠以一个地名,比如周岗庙李、枣林铺董、连环塘张、广岩塘周、店子岗王等。这些地名至今仍在使用,证明了他们的祖先就是古唐的开垦者。

广岩塘消失是一个谜。

年久失修、洪水毁坏、豪强占垦、战争所创?也许是多种因素的叠加造成,至今还没人能够解答。它消失于何时?因为什么原因消失的?犹如广岩塘创建何时,是谁创建的?同样没有答案一样,一座千年古塘,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

只有民谣可以回答我们,它消失于一根“钢鞭”的抽打。

相传唐朝开国元勋胡敬德祖居广岩塘畔,胡家祖坟“鲤鱼滩”,依塘而卧,占尽风水,果然出了胡敬德这个盖世英才。然而,唐太宗坐了皇位后,胡敬德居功自傲,凌辱将相,以致朝中多有怨言。太宗看在眼里,不便公开降罪,便想了个法子:一面传旨赐假,让胡敬德衣锦还乡,祭扫祖坟。一面授意徐茂功(李勣)设法将胡家祖坟所葬那块“鲤鱼滩”治死,好让胡敬德断了仰仗,削其傲气。徐茂功便编了一首民谣,派人沿途传唱:

功高盖世,位次一人;万民景仰,威风凛凛;

水淹祖坟,置若罔闻;空有虚名,实是罪人。

在胡敬德到家前,又命人在夜里偷偷决堤放水,将“鲤鱼滩”淹没。

胡敬德谢了皇恩,择吉日一路浩浩荡荡前往寿州广岩祭祖。沿途听得村叟儿童唱民谣,心中疑惑,等到站在古塘大堤一望,白茫茫的一片,浩淼无际,天水相连,祖坟早已成了座“水晶宫”。胡敬德大怒,他举起那根威震八方的九节钢鞭,一鞭将大堤击破,大水整整淌了七七四十九天,水干塘涸。由于用力过猛,摔脱两节鞭梢,工节直飞到三十里外的望塘寺门前,钻进地下,在寺庙门前钻出一眼深井。另一节落在寺院附近,震塌了寺墙。据说过去望塘寺门前有一大块形如铁葫芦的东西,历经风雨而不锈蚀,上面镌有文字,两端有孔,重约二百来斤。抗战时,这个铁葫芦被日寇掠去。不过,那可不是胡敬德的鞭梢,而很可能是寺院塔顶的饰物。

广岩塘消失的另一个故事,来自“织女踏破广岩塘”的传说。

玉皇坐天堂,众神拱八方。

人仙悉听命,要把清福享。

年年蟠桃会,操办靠娘娘。

七女羡红尘,私自奔下乡。

织女机杼罢,择幽浴凡乡。

事乃出巧合,偏遇放牛郎。

慌忙觅衣服,踏破广岩塘。

姻缘前生定,从此结成双。

说的是玉皇大帝有七个仙女,最小的叫织女,因为她是织造锦云彩缎能手、巧手,每天能七匹。有一次,七位仙女外出云游,看到人间,男耕女织,自由自在,就偷偷下凡来到人间,跳进广岩塘里洗澡,碰巧被牛郎发现。众仙女立即披衣逃回天庭,最小的织女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在慌乱中一脚踏破广岩塘的堤埂,导致塘水下泄,干涸而废。牛郎看到这种情景,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织女披上遮体。他俩一见钟情,不断幽会,谈情说爱。后被皇母娘娘觉察,违反天条,就用金钗在天空划出一条金光,就是银河,将他俩分开,河东河西,永不碰面。再后来,玉帝知晓后,发出怜悯,宽宏大量,允许一年相会一次。

信不信由你,“织女踏破广岩塘”让我理解,这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人感觉这是误踏一脚,不是恶意为之。因为这个传说成就了天上人间的一桩爱情,比“鞭打说”更显可爱。

2013年5月30日中午,春天的太阳有些灼人的热度了,我的一个远房二大爷坐在双枣街道的家中堂屋,他突然从门头上看到前方飞过来一个庞然大物,好像就要直冲院门,吓得他赶紧起身躲闪。原来,从合肥新桥国际机场起飞的第一架飞机,在这天荒地老的土地上,带着令人不安的惊奇轰响消失在蓝天白云中。

这一天,新桥国际机场正式运营,因为空港降临,引得产业商机。遥想当年,广岩塘盛水之时,我二大爷住家的双枣树就是塘中三面环水的半岛,2500多年的沧海桑田,人们又在广岩古塘的遗址上再造一座半岛,这就是正在施工的地标建筑,号称亚洲最大的超五星级巨型宾馆“鸟巢”工程,我乘施工缆车登上几十层高的大楼框架顶上,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座清水大塘,岸边是金黄的沙滩。环顾四周,令人发出“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感叹。而如今新桥阳光半岛的地标建筑——鸟巢就坐落在广岩塘残堤之上。

明嘉靖《寿州志》:“唐太宗八年(公元633年),寿春、淮南大水。”清光绪《寿州志》则记载:“唐太宗贞观八年七月,江淮大水;十年,淮海旁州大水。”那个时候,广岩塘的大水直接淹到今天刘岗镇胡庙岗东北方的老坟冲,当地胡氏担心祖坟被淹,要求打开广塘缺口放水,地方官先不同意,后经胡敬德(即尉迟恭,时任淮南、庐江两郡节度使)批准,挖开了广岩塘的丘缺(底涵),不慎造成溃堤,千古名塘,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