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柳爷一直揪着心，他担心睡过头了。今早四点过就醒了，他要赶在天亮以前离开村子。

柳爷背着一个大背包，悄悄出门了。早晨五点过还有些冷，柳爷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天还没有亮，只有东边的天际露出一抹淡淡的灰白，远处的山、近处的院落，都影影绰绰的。柳爷走一段，又回头瞅瞅自家那个小院子，也影影绰绰的。门锁了、电关了。柳爷心里快速梳理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都走了，我也走。”边走，柳爷这样想。柳爷是去城里儿子媳妇家。

右边那个小院子是虎爷家的。走到那里的时候，柳爷下意识停了片刻。那个高大的黑影是院门口那棵香椿树，旁边一片黑咕隆咚的是桂花林。虎爷走了，那个小院子就没人了。

虎爷也是悄悄离开村子的。

但那天虎爷走得有些晚，天都大亮了才走。那天早晨有雾，柳爷牵着牛在路边啃草，碰见虎爷了。看虎爷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柳爷问他：“虎爷！一大早的，您去哪？”

虎爷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说：“去建辉家。”

柳爷说：“您说过，都走了，您也不走，一个人也要守着村子。不算数啦？”

虎爷说：“去城里住几天就回来。”

柳爷说：“回来陪您下棋、喝酒。”

虎爷说：“好。两天没跟您下棋喝酒，心里就想。”

柳爷跟虎爷是几十年的“棋搭子”、“酒搭子”。

开始，柳爷相信虎爷过一阵就会回来。可大半年了，虎爷还没有回来，柳爷就知道虎爷不会回来了。

担心路上碰见人尴尬，柳爷决定在天亮以前就离开村子。和几个老头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唠嗑的时候他也说过：“都走吧。我一个人也要守着村子。”

虎爷可以说话不算数，柳爷也可以。

这时候东边天际的那抹灰白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面积也扩大了不少。远处的山也显出了模糊的轮廓。快到村口了，那棵老槐树近在眼前。朦朦胧胧中，柳爷发现老槐树下一团黑影，像一个人。走近一看，真是一个人，是杏爷。老槐树下有几个木凳子，杏爷一动不动坐在一个木凳子上，幽灵一样。

柳爷没想到，走这么早，还是碰见了人。

“杏爷！这么早，您坐这干啥啊？”柳爷问。

“睡不着。”杏爷喉咙里咕噜出一句。柳爷看杏爷的脸，模模糊糊的。

“天冷，别着凉。”柳爷又说。

“出来凉一下，还清醒一点。”杏爷说。

“柳爷！这么早，您去哪？”杏爷又说。

“去龙坤家。”柳爷说。

“唉！”杏爷突然叹口气儿，说：“你们都好福气，不想在村里住了，就去城里。”杏爷的儿子媳妇在东莞打工，孙子也去那边读书了。

听了杏爷的话，柳爷赶紧说：“过一阵我还要回来。”这话是安慰杏爷的，柳爷没想过要回来。

说了，柳爷跟杏爷道个别，就走了。走出村口，柳爷突然停下往回望，村子还是朦朦胧胧的。柳爷往地上啐一口痰，一狠心回头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去镇上吃了一碗面，柳爷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到县城汽车站的时候是早上八点过。柳爷背着大背包走出车站，想招呼一辆出租车。目光正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搜寻，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柳爷！”柳爷寻声望去，发现了虎爷。

虎爷也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还拎着一大袋东西。柳爷发现，虎爷白了、胖了、富态了。“虎爷！您去哪？”柳爷说。

虎爷笑了笑，说：“回去。”

柳爷有些迷糊，问：“回哪？”

虎爷说：“回村里，老家。”

柳爷用一种吃惊的目光看着虎爷的脸，说：“虎爷！好好的，回去干啥？”

虎爷脸上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凝重，说：“唉！都走了，院子就废了、村子就荒了。”

柳爷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回去就不走了？”片刻，柳爷问。

“不走了。就守在老家。”虎爷说。

又聊了几句，虎爷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拿出手机翻出一些照片给柳爷看。虎爷说儿子媳妇带他去那地方耍过，安逸得很。柳爷一看，那些照片像是在一个村子里拍的，桃园、杏花园、农家乐、大棚蔬菜、鱼塘……“去耍的人多得很。”虎爷说。

半小时后，柳爷跟虎爷一起登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班车一路行驶，不久就出了县城。看着车窗外闪过的田野、院落，柳爷脑子里不时闪现出虎爷手机里的那些照片，心里竟有些莫名地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