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周末,老友自远方来。他一如既往、侃侃而谈,“你以前是个路盲吧?现在克服得怎样?”
我有些难为情。不过,因为这个话题,我已被他虐了多遍,如今虽心有惘然也渐已释然。“好一些了。百分之一靠你提醒,百分之九十九靠自己兜兜转转。”
一
聊叙之间,记忆的阀门缓缓打开,眼前浮现出刚去K市读大学时的情景。
那时,交通还不够快捷便利,私家车稀少,更不知道高铁为何物。因为我的家乡去上海打工的人非常多,镇上就组建了几个长途车队,我便乘坐往返上海的大巴车去K市。
去上海的大巴,并不经过K市城区,司机每次都会在高速路旁某个不知名的偏僻角落,安排我下车。他信誓旦旦地说,那里距离大学校园不远。
我下车后拎起行李箱,沿着高速路的边缘,边走边查看隔离网,找到一处破损处就钻出去。然后,走过一段农村小路,来到一片陌生村庄。在村庄里边走边询问,紧张地前行。问错几个人,走错几段路后,找到一个公交站台。看到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我如愿以偿地挤上去,就能顺利抵达校园。
为什么不打的呢?印象中村庄里没见过出租车,而且学生时代,从来没产生过打的想法。那么,这条路走过一次,下次再走不就熟悉了吗?不能。因为大巴司机每次安排下车的地点都不一样。
这样反复多次,作为一个路盲,每次在寝室里安顿下来独自回想,总觉得从家乡来到K市下车的那个地方,将会一片荒凉。
也许习惯了不与父母和亲人沟通,当然,说出来他们也爱莫能助。对待此类难题,我一直自己摸索、尝试解决,任由那片荒凉在睡梦里一再迷失方向。
由此形成的内心暗流,也让我后来面对儿子从幼儿园升级到小学、初中、高中等陌生环境时,总是猜想他是不是会产生那般感受,就想方设法与他沟通交流。其实,这些旧日顾虑往往多余,今天的孩子的活力与朝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记得一个晚上,大概忍不住好奇,室友问我为什么每次回学校都磨蹭到天黑。我道明原委,他呵呵一笑。家住H市城区、从小就熟悉城市交通的他,教给我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先在镇上乘坐大巴车,经过距离较近的H市城区时下车,然后再到H市长途汽车站与他会合……从此,每次都与室友相约乘车直达K市,开始享受愉快出行,省时省力更省心。
二
我考了驾照,刚学会开车那年,智能导航尚未兴起,我们自驾去临近的城市,常常要提前研究一下它的纸质地图。
不过,即使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我也经常依靠记忆一些标志性建筑物识别方向。那些看一眼地图就能分辨出东南西北,知道该往哪儿走的兄弟,在我眼里简直是行走的天才。
一日,大学毕业后在H市工作的大学室友,已成为我的老友,邀约去他的单位参加当代文学座谈:人的一生,都在为认知买单。
我被这座谈会的题目吸引,随即决定赴约。于是提前谋划行动,没想到却几经耽搁,开车进入H市区时,天色已黄昏。
陌生、复杂的路段,以及天黑看不清的交通场景,对于一个路盲来说,又要开始犯晕。彼时,如有无人机在上空拍摄,那开车的场面应该像绕圈圈。
老友打来电话,我就反复询问,附近地标建筑有几个,在哪呢?他几番解释,我一阵眩晕。
“别着急呀,按自己的节奏来。”老友呵呵一笑说,你不要总是找地标建筑,边开车边留意抬头看,哪里需要直行或者拐弯,在关键路口前,那竖立的交通标志牌上,都清楚地指示着路的方向。
技术不精,观察不细,徒添慌乱的路盲,经老友这一灵魂点拨,心里渐渐变得亮堂,于是静心定神,看清方向,稳健前往。
穿过一座桥,转过几道弯,不久来到了一所高校的大门前。华灯初上,光影缱绻,老友正站在路口,笑着招手示意。不自觉间,那些被他打趣的过往、行路难的苦涩,似乎融化重塑成了一个个镜头、一幅幅照片,都“嗖嗖嗖”地从眼前飞远。
我忽然想起老友喜欢说的一句话:一件事情的完成,要全力以赴,也要顺其自然;一条道路的方向,是大道至简,也应该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