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对岸,有一座村庄,还有一片马尾松林。
童年记忆里,冬天一片空白,清冷空气中,风冷飕飕的,习习逼人。那河水,退到了河心,显出来的河岸非常宽广,无数躺在河滩上的石头,在阳光下汇集,成了银色突兀的广场。石头下面,藏着某种诱惑,是童年寻找的乐趣,时光悠悠中的往事回忆。那时,我与表妹携着手,踩着快乐的步子,在冬天里欣喜玩乐,开心极了。
我们一起翻开石头,下面还有石头,一层层五花八门的,令人眼花缭乱。偶尔,能捡到透明的石英石,我们称它玛瑙,对着阳光一照,通透的视线那般宁静优美。多年后,我想起来,那种通明透彻,仍然让我的心头打颤。那时,表妹的目光也是透彻的,那诱人的亮光,在冬天里犹如一盏灯,让我看见了时光缝隙中,那童贞喜悦,在熠熠生辉,让我内心敞亮。
冬天,村庄老屋的墙缝隙,恍惚听到昆虫在吱吱地叫,声音虚无,却又断断续续,像是惊喜,也像在叫着苦寒。我想,那墙中间,那缝隙里的空间里,是昆虫的家,安了家的冬眠昆虫,并不甘于寂寞,它们偶尔在我的想象里叫起来,像在抵御天气寒冷的袭扰,也像在迸发激情,叫得沉默又欢乐。听着虚幻的虫鸣,望着表妹,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惊得天地摇撼,心情也荡漾开来。
马尾松林里,更是有趣,剥开树皮,可以发现树皮下隐藏着的毛毛虫,后来才听说那是松毛虫。虫儿绒绒的,遍体的毛儿,一根根细细得让人清晰可见。表妹见我用手捉了一只松毛虫,她惊吓得大呼小叫起来,一边跺脚,一边鼠窜般逃得远远的。那情景,像中了邪一般,让我至今想起来,仍然忍俊不禁。然而,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偶尔看见表妹在村庄外的雪地里,幸福地投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中,那男人在我眼里,就像是一条松毛虫,让我狼狈逃离,整个身心像被虫儿咬了,遍体鳞伤。
林间的松鼠,偶尔窜出来,一眨眼就不见了。那松鼠储藏的过冬食物,几乎都被塞到老树的缝隙里,只要剥开树皮,或者凿开一个小洞,就可以发现松籽、野果、花生、玉米,塞得满满的,无所没有,就是一个松鼠的大粮仓。那时,表妹不断地让我剥皮、开洞,找到了一个粮仓,她就尖叫着,乐得拍手称快,弄得我忍俊不禁。
为了阻止表妹无止境的要求,我一本正经地对表妹说,松林里有冬眠的狗熊,它在整个冬天不吃也不喝,醒来时只要用舌头舔舔熊掌,就不饿了。我还说,那熊掌老厉害了,一掌就可以扫掉人的头皮,还可以砸开一扇木板门。我继续嘘嘘地说,松林里还有蛇,它无处不在,窜出来就要咬伤人的。表妹听了,却并不害怕,她说,那熊和蛇都冬眠了,藏在了冬天的缝隙里,不敢出来。
少女时的表妹,没有了童贞的快乐,也没有了纯美的稚气,她在冬天雾霾的天气里,透过窗户看着村庄外的松林与河流,那被暖气熏染的玻璃缝隙中,出现了黑烟般的阴影,我似乎看见了,表妹脸上的忧郁,还有她内心深藏的伤痛,还有沉思。表妹说,空气污染了,那冬天的迷雾里,鸟儿还怎么过冬?我听了说,管他呢,冬天哪有鸟儿,它们都藏在窝里,岩石的缝隙间。
我老了,表妹也跟着老了。有一个冬天傍晚,在村庄里与表妹相聚,她痛苦地对我说,一到冬天,膝盖缝隙就会出奇地疼痛,感觉骨头里边,就像进风了似的,一蹲一起之间,膝盖里边就有咔咔发响的声音。我一听,内心五味杂陈,感觉人在冬天里,生命的时光,就像一匹小白马,在细小的缝隙里快速跑过,那是“白驹过隙”的飞快流逝,在时光荏苒中,不知不觉,一点点地流逝。是呀,那人生冬天,也越来越来近了,可是时光珍贵,仍要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