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淮南子》是我国古代的一部百科全书,是博及古今的绝代奇书一点也不过。《淮南子·道应训》里有这么一段关于上古文学的阐述:“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邪许”就是指人们集体劳动时,一唱一和,借以调整动作,减轻疲劳提高工作效率的吆喝声。举重时是这样,从事其他劳动时也如此。可以设想,最早有节律的诗歌也正是伴随着劳动、因袭着这种劳动时吆喝的韵律而产生的。
这便是当时以刘安为核心的《淮南子》编著者们对上古文学的认知和解释。
上古文学主要是指上古歌谣以及后期的神话、殷商文化。上古歌谣是在生产力极为低下,没有文字记录的原始时代产生的,是上古先民的口头创作,有口头说的,也有唱的。这是最早出现的文学样式。随着劳动对先民思维能力、发音器官和语言能力的锻炼发展,有节奏的吆喝逐渐被有意义的语言所代替。这样,一种富于韵调和节奏感的真正诗歌便产生了,这种形式逐渐固定下来,成为先民反映生活、抒发情感的一种特有形式。
上古的原始歌谣最贴近生活,直接表达了先民的思想感情和意志愿望,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数千年来经久不衰。让我们来赏析下《击壤歌》和《越人歌》两首古谣吧。
《击壤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相传《击壤歌》是尧帝时一位老人,在做击壤之戏时唱的歌。前四句以四个排比短句描述了先民们原始的劳动和生活情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表达了先民们顺从自然规律,劳作有时;“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饮水与衣食,取之丰沃的土地,表达了先民们依赖自然,无忧无虑的生活。“帝力于我何有哉!”说明了先民自食其力,不依靠也不羡慕统治者的态度。这是上古黄河文明的真实写照,华夏民族就是从这种生存状况中逐步发展而来的。歌谣以单一的句式和重复的节奏,反映了先民俭朴的生活和平和的心态,明白如话的语言,体现了原始口头文学兴于自然不加修饰的特点。
《越人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汉代刘向编著的《说苑》一书中记载的春秋时期越人船夫所唱的歌谣,后来被称作《越人歌》。这首歌以真挚的感情,表达了越人船夫对当时担任令尹的楚王之弟鄂君子皙不分贵贱,待人以礼,下士爱民的感激之情,也是一曲古代民族关系的颂歌。
这首歌谣歌词优美,章法深浅有序。起首两句是记事,记叙了这天晚上荡舟河中,有幸能与王子同舟一事。歌者用了十分情感化的“今夕何夕兮”、“今日何日兮”的句式,表明了自己内心无比激动的心情;中间两句是写歌者承蒙王子对我的错爱感到十分惭愧,有受宠若惊之感;最后两句是歌者十分艺术化的情感抒发,用字平易而意蕴深长,余韵袅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本意是歌者对王子的尊敬与厚爱,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对王子表白,沿传至今已成为人们描写男女爱情的常用词。《越人歌》表明古越族的文学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进入了现代,歌谣已经发展成为民歌、民谣、儿歌、童谣等形式。文学家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中论述文学起源时曾有这样一段话: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这说明原始人最初的歌唱,是后来有韵律、有节奏的诗歌赖以产生的基础。可见,鲁迅关于上古文学的论述,是对《淮南子·道应训》中关于上古文学阐述的继承和诠释。
上古文学从歌谣开始,已发展到今天的诗词歌赋、散文、小说、戏曲等多种文学形式,但歌谣仍以旺盛的生命力,生生不息,成为文学海洋里的一朵奇葩。我们忘不了纤夫的号子和龙舟竞发时那沉重有力的“嗨吆!嗨吆!”的呼喊。其实,它们就是古代不同地域的《击壤歌》。历经数千年后,淮河两岸农村建房夯实地基时,有的地方,仍沿用古老的办法习俗,用木夯或石硪做墙基,人们抬举着木夯或石硪,一人领唱众人和,那“嗨!……啰啰嗨!”的夯声场面,是淮河流域的《击壤歌》,是那么的鼓舞人心。这喊声不正和《淮南子·道应训》里所述的“邪许!邪许!”呼声有异曲同工之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