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0年三期发表了作家陈斌先的长篇小说《憩园》。细细读来,感觉《憩园》像场戏,戏台上,化了妆、换了装的角儿们轮番登了场。莫先生、句一厅、文璟、韩露、云徽、水月、麦清……穿布衣的、着西装的、披长衫的、甩水袖的,精彩亮相。《憩园》里的人物,经得起聚光灯的照射,他们不仅仅是在戏台上表演的人物,更是“活人”,生活中可撞见的人。他们是作者观照这个时代临摹出的众生相。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活的个中滋味,谁能说得出子丑寅卯来?但陈斌先显然有在《憩园》里说出“子丑寅卯”的野心,小说的分章以“子”“丑”“寅”“卯”来命名,小说的结构如脊椎般稳当,小说的细节蔓延至末梢神经处,亦在清晰地传达主旨。
《憩园》以滨湖市砚山的开发项目进展展开叙述,这部书写当下的作品,让我读出了古典意蕴。这古典,在于小说的节奏感,不是简单的12345的阶梯型递进,而是12435的转折与迂回;这种节奏有点像我们听古曲《十面埋伏》,有散渐快,起承转合的复合性与交替转换,令作品气势恢弘却又气象宁静。
小说的开篇,主人公就在砚山脚下的一栋别墅里悉数登场,世外高人莫先生、开发商句一厅、项目经理文璟、文璟之妻韩露与公司替文璟家所聘的帮佣云徽。餐桌上简短的对话,如速写,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每个人的特征。如戏台上演员成功地亮相,抓住了观者的心,想继续看他们的表演。
往下去,韩露对文璟的疑惑,水月对句一厅的恶心,文璟心里的怪影,莫先生暗藏的忧伤,句一厅难以摆脱的不安……所有人,都在世事里沦陷,无论是信奉基督的麦清,还是修道的莫先生,没有人能挣脱内心的煎熬与矛盾。这正是《憩园》的现代性。主人公身上的某种执念,某种怪癖,是时代给人带来的心理疾病,其病源为虚妄。作者试图勘破这种生活的虚妄,协助主人公从时代的种种定义里脱身潜逃,从种种社会关系所衍生出来的误解、嫉恨、攻击中挣脱,最终抵达平静与圆满。作者的卓异之处在于,他不仅对这个时态有犀利的洞察,更有借助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释道精神,甚至是组织信仰来纠正这种虚妄。
这部小说的主旨是什么?初读时还陷入恍惚。但在读完小说后,我觉得读出了其中的深意。我觉得,《憩园》可看作是真实记录了陈斌先借莫先生去问道的心路历程。小说中有很多对中西文化、哲学、宗教的书写,使得这部小说在一定意义上像是作者布道弘法的一本书。这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道;这法,是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共同的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写作,完成了对古典文学伟大传统的皈依,这个传统便是“文以载道”。
小说最终,驱逐了主人公内心的疑惑、恶心、怪影、忧伤与不安,并以一种孤芳自赏的完成时态,令莫先生从这世界僭越而去,令读者心生一种余音绕梁的艺术感受。于我而言,阅读《憩园》的过程,心灵被感化、净化甚至救赎。陈斌先以小说的方式布道,昭示的不仅仅是他写作的野心,更有他作为作家的一颗赤诚之心。是作者的野心与赤诚之心,拓宽了《憩园》的边界,让它不仅展示了时代的价值纷争、意义危机,更安放了人心。此乃可赏可憩之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