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偏远的山村考进九塘镇中学读初中。校园紧邻窄窄的护城河,对岸蜿蜒着一段古城墙,城墙下是历史最悠久的驿前街。
我读初中那会儿,小镇的商业气息不浓,很多居民还靠种田谋生,农闲才做点小生意,典型的“半是乡村半是店,可为生意可为耕”。
驿前街有一对年近六旬的夫妇,街坊叫他们王爷爷、王奶奶。农忙时,他们种田。农闲时,他们隔三差五地在学校门口摆摊卖酸萝卜、酸豆角、酸莴笋和红薯干。
王奶奶手艺好,她家的酸菜和红薯干都好吃。
王奶奶脾气坏,不管是上课、课间还是晚上,都能时不时听到她骂街。
这天的课间操,又听到她在城墙上边晒红薯干边大骂“跛子鬼你偷了我的鸡,听我王婆来骂你。跛子走路两边倒,横竖两边都不齐,跛子你偷走我的鸡,下辈子还是个歪东西”。
顿了顿,她回家喝了水,又爬上城墙哼着小调骂“麻子鬼你偷了我的鸡,听我王婆来骂你。麻子好比雨落沙洲地,又像鞋钉踩烂泥,红麻子是有洞的,白麻子是鼓出来的,偷鸡的麻子是短命的”……
王奶奶不像在骂街,倒像在唱小调,惹得同学们阵阵哄笑,原本整整齐齐的队伍竟被笑得七歪八拱变了形。
有学长说,王奶奶丢了鸡又不知谁干的,就会跑到城墙上骂街。
这招蛮管用,王奶奶骂街之后,那只鸡还真的悄悄回了家。
几天后的晚自习,班上的捣蛋鬼李文峰把我拉到偏僻处,偷偷摸摸地说:“今晚,敢不敢去城墙上,偷王奶奶的红薯干?”
不好吧,这可违反纪律。
你说,现在饿不饿?
饿是饿,偷东西不好,王奶奶骂人可厉害了!
你说,王奶奶的红薯干好不好吃?
……
那时的伙食差,晚餐吃的米饭,几个钟头后就无影无踪了,肚子咕噜噜叫。
九塘镇的红薯干好吃,特别是晒了两天又浸了两晚霜水的红薯干,又软又甜又筋道。王奶奶的红薯干刚好晒了两天又浸了两晚霜水!
抵不住诱惑,我铤而走险,和李文峰背着挎包,翻过校园低矮的围墙,借着稀疏的光,摸黑走过护城河上的小桥,爬上城墙,满心欢喜地塞满两挎包红薯干。
谁知,刚下城墙就被王奶奶逮个正着。
哎,悔死了。
在我悔不当初之时,王奶奶不容辩驳地说:“跟我走,要不让校长来领人。”
我们只好乖乖就范,不情不愿地到了王奶奶家。
进屋后,王爷爷端出冒着热气的红薯粥,王奶奶命令我们吃粥。
不知王奶奶又要唱哪一出,我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奶奶再补一句:“不吃,我就去学校告状。”
哼,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都这地步了,我干脆端起碗呼噜呼噜喝起来。
不知是肚饿还是豁出去了的缘故,这粥真甜、真香,满是妈妈的味道。若不是处于尴尬境地,我可以一口气喝它个两大碗。
喝粥的间隙,我瞄见王奶奶原本凶巴巴的目光柔软了。喝完粥,我还恋恋不舍地把碗沿上的粥水舔了舔,才把碗放回桌上。
我们把碗放好后,王爷爷拿出走夜路用的枞油枝,点燃了递到我手上。王奶奶竟没有收缴我们挎包里的红薯干,只是叮嘱:“莫要摸黑过桥,危险!”
连续多天,王奶奶既不告状也不骂街。红薯干被偷的事,好像没发生。
再后来,曾听王奶奶无意间说,我长得像她的孩子。可惜的是,二十年前,王奶奶唯一的孩子摸黑过桥,不慎落水溺亡。
此后,我和李文峰都戒掉了小偷小摸的坏习惯,一门心思读书,考上了中专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