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中晒硝记

从 圣

版次:03  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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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寿州时,对季节的感受总是被一种“眼见为实”的事物所迷惑,比如还没到深秋霜降,就已经在墙角、地埂的地方看到一层薄薄的似霜的东西。霜降那天,我又去了一趟西北菜园,这是秋天最后一个节气了。淮河之南,还没冷到下霜,路旁沟边,那薄薄的白亮亮的一层,菜农们告诉我,那是硝盐。

古时城中,有大片荒地,后来辟为菜园。到了冬天,硝盐从地下渗上来,沿着路基墙跟、菜洼地垄泛出细碎结晶,白白茫茫一片。所以《天工开物》上说:“长、淮以北,节过中秋,即居室之中,隔日扫地,可取少许以供煎炼。”其中说到淮南淮北产硝,在天气寒冷时制硝熬硝,与吾寿情境,如出一辙。

地势低洼的硝盐地,对房屋侵害最巨。岳父家住在北过驿巷,秋冬来临,一俟天气变化,房间回潮犹如水帘洞,地基墙脚,层层剥蚀。金克木先生1916年4岁多时随家人回到故乡,住在城东北菜园附近,是硝盐最凶的地方,住的是“太平天国时期盖起来的房子,保持着那时的格局。全部是草房,没有一片瓦。墙也不全是砖砌的,厨房和有窗的一面只有半截砖墙,上半截是土坯。”因为弄不起全砖墙,这个下半截砌砖,就是为了阻止硝盐侵蚀而设。

从北大街北段拐进路西的一条幽巷,没走几步,仿佛到了尽头。豁然一户人家,敞开大门,门头上钉了一块蓝底白字的搪瓷门牌:“晒场巷”,证明过去这里是晒硝的地方。

西北菜园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已经有一些毒辣了,在地埂上与一位大妈窄路相逢,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问她干什么去呀?她笑说,一早去抽水浇菜,身上热了,回家才发现把外罩丢在井沿上。她继续说,这时节,地里硝盐都泛出来,什么也种不了,连种个萝卜表皮也不光堂(光滑),长不大,还好开裂,只有“黑叶白菜”这一样了。

金克木先生在《旧巢痕》里描述了他家的菜园子,种的就是“黑叶白菜”。后来,我翻《寿县志》,再次看到“黑叶白菜”这四个字:“县城内畦地盛产‘黑叶白菜’,叶浓绿,黄心,棵株矮平,梗少。烹食质细腻,味鲜醇,其汤如乳汁,不同于外地所产,民间素有腊月白菜赛羊肉之说。”这个所谓外地,出了城门洞,品质殊异。

“黑叶白菜”完全适应了城中硝盐地的生存环境。

从晒场巷到西北菜园,再返回北大街,路东边的臊泥塘巷南边有一条巷子,我原以为是无名小巷,这一次看到巷口挂有牌子,上书:“余家硝场”。巷口正对着武家巷西首,与南北向的仓巷形成一个小小十字路口。旁有小店,老汉虽不健谈,却是有问必答。

他说,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寿州城中,熬硝制硝的硝场有好几家。仓巷往北走,拐进东岳庙巷与小马家巷口有一家硝场,是当时城里最大的一家硝场。西大寺巷东头洒金塘沿过去有一家硝场。南过驿巷到头,过棋盘街,状元巷里还有一家硝场。余家硝场不算大,原来这里没有房子,是一大片晒硝的空地。余家如今也没有人住这里了,老余走掉也有几十年了。

硝是怎么熬出来的?老汉说,余家硝场院内有一口口铁锅灶台,有一排排石头墩子,上面放着直径近一米的大缸,缸底钻眼,安上竹筒嘴子,下面放小缸。把晒好的硝土倒入缸中,再放进水,充分搅拌溶解,过滤后的硝水从大缸通过竹筒嘴流入小缸。深红色的硝水,把一个鸡蛋放里头,鸡蛋浮起,以水面浮力判断硝水浓度。浮起鸡蛋,是为达标。随着水不断注入,流出来的硝水越来越多,颜色不断变浅,鸡蛋也渐渐下沉,说明硝水被稀释了,浮力小了。

硝水可以直接出售,因为是粗制品,价钱不高。熬制提纯后才有好价钱。大火烧开硝水,小火慢熬,蒸发结晶,再溶解于水后极速降温,析出硝酸钾晶体,结晶成团,是为上好的“硝坨”。

解放前,寿地食盐紧缺,可当盐吃,但是,多吃容易中毒。用得最多的是食品厂、卤菜摊子和饭店等,用来肉食保鲜,用作卤肉上色增香等。过去街上的卤菜摊,卤制的猪头肉猪耳朵猪蹄子,肉红皮白,晶莹透明,香味醇厚,咸淡爽口。后来,人们知道这个硝卤对人体有害,竟然矫枉过正,现在人们吃卤菜,都要吃那种不上色。

硝的另一大功用来制造火药。比如过去遍布城乡的炮仗店要用硝,还有,过去用火铳枪打猎打鸟,需要用硝自制火药。

硝最大功用是军事。那时,古城内硝场遍布,如果熬出来的硝都用来制造枪炮火药,寿州城就是一个超级军工厂。

嘉靖《寿州志》把盐与硝同日而语,其中课税,几近相当,可见寿地硝盐的盛名。“额销小引盐一万四千六百二十四引……岁办硝额一万一千斤……除寿春营就近支用外,余剩尽解藩库交纳。”可以看出,硝这个东西,除了能当盐吃,更大的用处是制造炸药。

李瑞鹏先生在《寿县历史上的科技成就》中说:“南宋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寿春府人创造了竹筒内装火药和‘子窠’的管形火器突火枪是近代枪炮的雏形。管形火器的创造是武器史上的一大进步”。任何事情,看似不相干,其实蛛丝马迹,渊源有自。寿州产的硝,“除寿春营就近支用外”,余则上交。明清之季,寿春营和寿春镇总兵都相当于今天的大军区级别。

1940年4月,寿州城第三次被日本侵略军占领,日军管控食盐专卖,进行谋利,老百姓吃不上盐,也吃不起盐,只能用土硝代盐。这个硝土,令日军日夜不安,城中一律严禁晒硝熬硝,害怕老百姓制造炸药。日伪勾结,派出县政府保安队的“鬼变”与汉奸日夜巡逻看守,挨家挨户搜查,如有发现,严惩不贷。

我是学中医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石部列了硝石众,如硭硝、苦硝、焰硝、火硝、生硝、北帝玄珠等。尤其说到硝石的气味,辛、苦、大温、无毒。

说是无毒,但是,硝石与过去的芒硝成份有差别,有人认为,是硝酸钾与硫酸钠的主要成份不同。医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上有一个著名的方子叫“大承气汤”,其中用到芒硝、大黄、枳实、厚朴四味,清热解毒,软坚散结,把握不准,这是一般中医不敢轻易下手的方子,因为针对实证,无比峻猛攻下。记得当年在芜湖中医院实习时,带教的杭连老师是省中医学院胡璜玙教授的《伤寒论》研究生,精熟经方,医技高超。他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一个病人来了,大便几天没解,肚子痛,不给摸,医学上叫“拒按”,这就是实证,需要攻伐。用大黄去实,再用芒硝软坚,双管齐下。但是,年轻气盛时,也不敢轻易出手,这种实战演练般的临床教学,让我终生难忘,但是,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也没有遇到使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