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全根刚走出家门,村里就响起了炮仗声。他循着声音望去,一阵失落袭上心头。
以往,每当村里响起四个双响炮仗,外加一串短促的鞭炮后,全根心里就会一颤——又有人戒饭了。
没多久,响炮仗的家族人,就会出现在全根的家门口。
“什么日子出?地方选好了吗?”
问清了丧家出殡的日子,头两天,全根带着三个帮手,前往勘踏好的地点。劈杂、锄草,一块空地现出了。
村里人的墓地均选山坡之处,打一深洞,当地人称为:泥窿。全根这方面是行家。他挖的泥窿,大小合适,深浅刚好。棺材推进去,四周只有不到一指的间隙,封口处不足半尺。
只需一天,一个标准的泥窿就能挖好。每当这时,全根就和帮手们坐在窿口,抽上一根烟。
村里人把干埋葬活的人,称为八仙。据说全根师傅的师傅那时,八仙的确由八个人组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到了他师傅那一代,就改成四个人了。但仍称为八仙。到全根这一代,他更是一人当起了专职的八仙,其余三人皆为临时帮手。
八仙的活,除了挖泥窿,还有入殓、抬棺。
全根抬棺三十多年,埋葬了村里数百死者。年老的、年青的,无一不经他的手。没有出过一次入殓不当,或者中途掉棺的事件。
有一年,全根的亲叔叔过世。他这个叔叔在世时,曾和全根闹矛盾。叔叔手指全根:“老子我死了不用你埋葬。”
那时全根年轻,一股怒火冒上脑门:“就是轿来抬我,也不会过去。”
村里除了全根,没有人会做八仙的活。从外村请八仙,丢子孙的脸。
全根来到叔叔遗体前,恭恭敬敬地燃香三柱,三跪九叩,而后朝帮手一挥:“走,挖泥窿去。”幛后子孙哭倒一片。
后来,全根对人说:“从没抬过这么重的棺木。”
那次村里的老中医德公过世,全根不等他家人来请,就带着帮手赶过去。他对帮手说:“德公一辈子行医,治好了村里不知多少人的病。就凭这点,我也应该义务为他老人家挖窿、抬棺。”
事后,全根坚持不收德公家人给他的费用。
全根做了一辈子八仙,说没有赚到钱也是假的。他三个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他出的。每个儿子建房子,也分别给了两万元。现在老伴和儿子们都希望他不要再干这个活了,儿子们每月给的生活费足够他用,何况还有政府每个月发的农村养老金。
可是全根放不下。他觉得自己干的事,庄重、神圣。谁家不会有人老(死)呢?再说,现在年轻人都外出了,要选一个接班人,难呐。
今年上半年,各村都在建设骨灰堂。全根这个村也不例外。骨灰堂建好了以后,按照县里的规定,过世的人都要实行火化,骨灰统一存进村里的骨灰堂。不久,村里又号召村民将坟墓迁移,集中安置到公墓。村里的山头上到处出现了挖坟后的坑坑洼洼和空洞洞的“泥窿”,远远看去像浓密的头上长满了疥疮。
从此以后鞭炮声和全根不再有关系,他终于要“退休”了,他的老伴和儿子们都为他高兴。只有他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天清晨,老伴突然发现全根消失了。全家人都惊慌失措起来,四处寻找。
有人说,天刚蒙蒙亮就看到全根抬着锄头上山了。家人连忙往山上赶去。
晨曦笼罩的山上,树木葱茏。全根挥舞着锄头,正在平整着一座座泥窿和坑洼。那些泥窿都曾经是他的“杰作”啊。在他的身后,放着一捆绿油油的松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