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老人在一棵老树下坐着的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冬天的画卷。老树上疏疏的叶子摇啊摇,晃呀晃,随后落到了老人的发顶上。老人也不在意,他已将满腔的心事都赋予了眼前的一缕阳光。即使满头的雪正在无声抵抗一枚枯叶的呐喊,即使年少旧事早已成为光阴遗落的黑影。毕竟啊,再斑驳的时光也是时光,再苍旧的光阴也是光阴,山河在时光里慢腾腾地升温,一个人也在光阴中缓缓点燃他人生里的雪意。
若说冬天是一味的单薄孤冷,我是不大愿意相信的。冬天更像是一座老建筑,虽不如北京的紫禁城那样繁华富贵,也不像山西的平遥古城那样风沙凛冽,但它的味道在悠远、空旷和淡雅。有满山的雪会浸润一棵古松的诗意,有满院的梅会香透一个故人的回忆,也有满眼的山河值得被反复咀嚼和珍藏。一根房梁、一抔泥土、一个高高翘起的檐角、一片被雪淋湿的青瓦……都藏有风月痕迹,但这风月并不会禁锢一个季节的出现和消失,因为唯有春天的丰腴、夏天的蓊郁、秋天的枯寂相互融合才足以将冬天这座古老的建筑撑起。
老建筑的美在光阴感,在曲折的历史故事,冬天亦如是。在冬天只需与某花某物之间有须臾的对视,便能顷刻感受到生命的脉络,比如盛开与陨落、出现与消逝、静谧与喧嚷、悲伤与快乐……冬天仿佛怀揣了一口袋的故事,走到一处便丢下一个。
当一粒鸟巢孤零零地挂在白杨树上,便会让人想到春天的一只鸟雀是从何处飞来,又是为了什么才热火朝天地将这枚鸟巢修建得如此完美?偶然见到早晨的阳光将落在花坛里蓝雪花上的细雪融化,湿漉漉的空气中忽的就有了细碎窸窣的声响,是一团蓝雪花在窃窃私语吗?我突然就想到了“呵气如兰”这个词,那一朵朵在冬天盛开的花何尝不是知性优雅的女子呢?冬天的动人之处就在于思想可以信马由缰,我可以随意想象一枚叶子的来处和一粒泥土的归程。
在冬天,人们似乎更容易怀旧。街巷的老人都喜欢坐在阳光下喝着热茶聊起往事,他们反复诉说很多年前或遗憾或幸福的故事,好像几十年的光阴都可以被这短短的一下午囊括进去。我也喜欢听不曾见过的光景,但听得多了也会觉得很无趣,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随意打断任何一位老人的自诉。随着年龄增长,我好像有一丝明白,老人多数时候沉默寡言的原因,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他们的分享欲好像找不到发泄的途径,真的很少有人能坐下来认真地倾听他们那些年的兵荒马乱、身不由己。于是后来每每回老家,我都会减少看手机的频次,选择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不时附和爷爷奶奶的话语。
年轻人也喜欢聚在一块,或是煮一壶热茶闲聊几句,或是共同准备一顿火锅,在麻辣鲜香的味道中发出“冬天真好”的感叹。冬天的人似乎更容易闲下来,好像少了刻不容缓的急迫,少了时不我待的悲愤。心闲下来了,人就好像在泡温泉,毛孔打开、身体放松,对万事万物都有了期待。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徽州古村的雨、大漠的落日、哈尔滨的雪……想到不要惧怕光阴衰老,每个日子都值得我们倾心以待!
四季已冬,山河也闲。去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冬天吧,生活四面皆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