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逸”之趣

路来森

版次:03  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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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逸,是一种生命态度,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精神境界。

野逸,让人想到荒野,想到田园,想到绿树婆娑、秋风清露,想到溪流潺湲、鸟语花香,想到空中的飞鸟、飘逸的白云……

总之,野逸,就是飞在大自然中的一只快乐鸟儿。

野逸的人,抱朴守拙,追求素简,追求田园,他们是自然之子。田野中,筑几间茅屋,置几亩薄田,即可安身立命。他们,喜欢的是门前的溪流,屋后的榆柳,更有篱笆扎成的墙垣,墙垣上爬满藤蔓,篱笆下遍开草花,不时有飞鸟栖止,不时有蝴蝶翩然;清晨,清露瀼瀼,花香弥漫一院;晚间,朗月高照,清光弥散,一院清凉。

劳作累了,即可摘几棵自家种植的菜蔬,素油清炒,小酌一杯,酌而思之,内心一片安宁,一派祥和;或者,煮粗茶一壶,缓缓饮来,看飞鸟过院,看白云飘临,心悠悠,思悠悠,乐亦悠悠。

野逸,可以成景——现实之景,心中之境。

郑瑄《昨非庵日纂》,有一段文字,最是能传达“野逸”之趣。

其文曰:“余家深山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椟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叟,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相与剧谈一晌,归而倚仗柴门之下,则夕阳在山,紫绿万状,牛背笛声,两两归来,而月印前溪矣。”

环境美好,行为闲适,日子从容,人情素朴,情趣盎然,画意彰彰,尽显野逸之美矣。

郑瑄,看来是文人,而文人,是一向都有一份“野逸”之趣,之追求的。郑瑄之美好,就在于把理想变成了一种现实,而更多的文人,则只能将“野逸”之追求,变成一种艺术或者文化的寄托——寄托于诗,寄托于画。

于是,就有了大量的田园诗;于是,就有了一幅幅的“野逸图”。

田园诗,多多,毋庸赘述。

有趣的是,“野逸图”,许多画的题材,甚至于,都具有了历史传承性,一代代的画家画着,不厌其烦,以手传心,成为了一种文化现象。如《商山四皓图》《采薇图》《东篱赏菊图》(亦曰“陶潜赏菊图”)《溪山渔隐图》《江岸停琴图》等等。它们其中,大多融入了历史故事、历史人物,而且,其人其事,都是与“野逸”“隐士”相关。“商山四皓”,是指避秦乱而隐居商山的四大隐士: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采薇图”,则是指伯夷、叔齐的故事。“东园赏菊”和“溪山渔隐”,则都与陶渊明有关。“江岸停琴(亦说“听琴”)”,则是指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也。其人,多为“隐者”,以自然为家;其事,多风雅可赏,传达着一份高风亮节——明月一般,照亮了历史的某些细节。

因之,在中国的文化历史中,野逸,亦可谓一种文化传统,一脉人文精神。

可是,野逸,亦是大为不易的,并非所有的人都有“野逸”之趣,都能做“野逸”之人。追名逐利的人,“野逸”不了;蝇营狗苟的人,也难以“野逸”;耽溺红尘之人,就更不会去“野逸”了。“野逸”,需要一份高蹈的胸怀,需要一份淡泊的心志,更需要有一颗自然之心,走向自然,贴近自然,最终抵达“天人合一”。

因此,可以说,野逸的极致表现,其实是一种精神境界——一种胸襟开阔、脱略放达,归真返璞、任性自然,最终抵达身体、思想,高度自由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