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农历八月,乡村过节的气氛就逐日地浓郁起来,而中秋节又实在是个忙节,割稻、担把子、打场、晒稻,砍麻、起花生、挖红薯、摘棉桃,再把收割后的各类秸秆运回家……真真没有半日闲的。
即便如此,母亲依然在忙中做着过节的准备。檐前的柿子都摘下了,有两种去涩的办法:“风柿子”放在竹匾中,置于稻圈顶上,让它们自己慢慢风熟;“漤柿子”放在锅里,加上水,小心地生火加温,不冷不热地泡上一夜,就能去除涩味了。我们等不及吃风好的柿子,就央求母亲来漤,但母亲总是太累,不是半夜睡着了忘记添火,就是睡眼朦胧中又将水烧得太烫,所以,她弄出来的柿子总有涩味,可是涩也要吃的,我们贪恋秋日里那份微带涩味的脆甜。
野塘里的芡实和菱角也成熟在中秋时节,大人坐着水缸和簸篮下到水里,一窝蜂地把塘翻个底朝天,芡实、菱角采回来,芡实梗割回来。嫩菱鲜甜,可生吃;老菱角煮熟吃,面沙沙的,可以吃饱。芡实果放在长凳上,父亲拿着擀面杖,把芡实米从一个个刺苞里擀出来。芡实米煮熟后,成熟适中的最好吃,壳好磕,米仁瓷实;老芡实壳硬,仁容易碎,味道也差些。芡实梗弄出来费事,要把带刺的皮一点点剥掉,再切成丝儿,拿辣椒丝炝炒,是道好菜,一年当中,唯中秋时节才能吃两回。
八毛钱一筒的月饼终于买回来了,包装纸上浸出油渍,闻起来有一股油香,猜想纸中虚虚酥皮包裹着的月饼里,应该会有青红丝点缀,会有冰糖硌牙,还会有什么呢?唉,这东西每天看虽能看,拆却不能拆,一筒五块,非要等到中秋节当天才能分得一块(父母合吃一块),实在不能够解馋,所以,最可巴望的就是炕糖馍馍了。
节前的一两天里,全村芝麻飘香,香气就是节气。奶奶将芝麻放锅里炒熟,摊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成碎屑,这一炒一擀之间,香味炸裂了,浓郁到了极致,满村都氤氲在暖烘烘的香气里了。芝麻碎屑拌进红糖里包馍馍,炕熟后,不仅极香甜,还不会糖浆横流。而芝麻拌糖实在太香,简直等不得馍馍出锅了,我们趁着奶奶不注意,一勺勺将芝麻糖往嘴里送,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着在锅上锅下小跑着,把炕着的馍馍一个个快速地翻着身。
田里的稻子总算都收了,麻还在沟里沤着,父母天天忙着剥麻、洗麻、晒麻,但扎火把的事情也会过问。别人家的大孩子把火把扎得又大又长,一溜靠在墙边展览,惹得我们兄妹也各自动手,无奈扎得很不像样。母亲就过来帮忙,家里没有干麻秸,到五爷爷家讨了一些,然后母亲在草堆边扭出草绳子,根据我们的身高体格,扎出大小不一的火把,以能扛得起、舞得动为宜。
中秋节的清早,月饼分下来了,那只留待过节吃的鸭子也早早被奶奶收拾掉了,奶奶坐在沟沿边的树下宰杀鸭子,一会儿喊我回家拿剪刀,一会儿喊我回家取碱面,一会儿又叫我回家抓盐粒。我一边咬着月饼,一边小跑着去拿。一大块冰糖被我咬出来,我小心地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我要等到哥哥和妹妹都吃完月饼,再拿出来细细吮。
鸭子煮进锅里,锅底架起了劈柴,肉香从厨房里扑出来,我和妹妹拉着奶奶坐在厨房门口守着,结果哥哥从后窗跳进去偷吃,吃完大摇大摆地出来,奶奶竟一点不主持公道,不仅不批评他,还笑得前俯后仰。我气得不理她,跑去看我的火把,一遍遍将火把扛在肩上跑动,一遍遍举起来挥舞。
好容易熬到晚上,全村的孩子草草吃完了饭,站在门前,等着天黑透,终于有火把从村南出来了,后面一个接着一个,我们慌忙也把自己的火把点燃,往大路上跑,外面一片火光,一个个队伍从一个个村子蜿蜒而出,大家在大路上相遇,开始“战斗”,顷刻之间,奔跑追逐,喊声震天。
终于,火把都烧尽了,喊叫声也渐渐平歇,亮堂堂的金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挂在了天幕上。它照着的这个节快过完了,大家怅然不舍,就跑到路边田地里偷一点红薯、花生、毛豆什么的,弄到路边烤着吃,其实这也不叫“偷”,这叫作“摸秋”!小伙伴们在一哄而散之前,还不忘到谁家的菜园里,摘上几个辣椒揣入兜里,意为这一年将不会“害眼”。
久婚未孕的妇人,在众人散尽之后,孤身潜入中秋的夜色之中,在早已瞄准的地方摸回一个“喜瓜”,取意“多子(籽)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