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功俊
西北是孕育黄河文明的发源地,千百年来,无数旅人行走过的足迹,每一步都留下了一段沉默的过往。岁月侵蚀,风沙湮没,一代代人的凋零代谢,记忆也随之遗忘。被誉为宁夏“新三棵树”之一的作家张学东,历时二十余载,用细民稗史化的文学故事执柯作伐,为西北历史情绪找到纾解之地,为人生悲欢找到哲学说辞,进而把两者嫁接,创作出长篇系列小说《西北往事》三部曲。
全书分三卷本,既独立成章,又在主题主旨和思想情感上形成完整的体系。跨度自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至80年代末。故事涉及了过往岁月的历史尘烟,凋敝匮乏的西北土地、人情冷暖的日常生活,以及孩童少年们的艰难成长。“西北”成为整部小说的关键词,覆盖了长达30年间的西北乡镇和县城,长达75万字。作品有着对温暖、正义、真情的坚定信仰,于幽微之处细致而精准地展现历史与现实的缝隙和人性的复杂,有生存的苦难和艰辛,有时代的喧嚣和孤独,有冷漠的伤害与坚韧,有矛盾的冲突与困惑,亦有人性的光亮和温暖。
不同于贾平凹的西京繁华,也并非陈忠实对农耕文明的全景回顾。《西北往事》叙述了西北小县城一家人的悲欢离合,在那段特殊岁月之后,家中的每个成员都在过去和现在、痛苦和悔恨、肉体和心灵之间苦苦挣扎。一个备受创伤的小家庭,一个特殊时代留下的群落,曾经一度遭遇的种种磨难和伤痛,依旧在每个成员身上若隐若现。它们像极了某种诡异的毒素,时不时在这个小家庭的角落作祟。曾几何时,夫妻反目、兄妹龃龉、邻里为仇,还有来自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压迫,几乎让这个家庭崩离。当80年代到来,人们面对现实,才重归到了真正的日常生活。小说的立意就在于此,即便写历史伤痛,也是为了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要知道那是一个变化莫测的时代,一切都不稳定,大到国家,小到家庭,人们不得不如履薄冰或随波逐流,是非不分、善恶难辨。好在历史还有尽头,当劫波停歇,生活的指针终究要顺时转动。在这种时候,一个小家庭就如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它折射的或许就是整个社会的面貌。
小说中“父亲”完成了从出走到归来的循环:“我心惊肉跳地躲在人群中远远观望着。我爸老老实实地跪在水泥地上,他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守规矩和屈服过”到“正是在这样一个美丽得有些不切实际的黄昏,我爸终于回来了。他的突然归来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于是在大历史的框镜之下,传统父权家庭的内涵完成一整套的演绎。父亲离开后,蓝丫并未因为成为女人而理解母亲,却独自进化成为商品经济下的异类,靠着身体上的独行来获得存在感。“哥哥”对待感情的变态式执拗,在父亲的消失与归来后表现出极具戏剧化的反转。男性与女性成为对比,自己与自己成为左右悖反的镜像。
张学东是一个语言天赋极高的作家,丰厚的学识与灵活的思维,能轻而易举从记忆库里抽取合适的语言,穿插在文本中。俗语、谚语、方言在作品中层出不穷,流露出诗性审美意蕴。因此,作家也建构出诗性审美的想象空间,扩大了小说的审美张力,具有极强审美内涵。同时,作品的叙事语言优美且质朴,虽无过多华丽辞藻,但流露出丰富的美学韵味。
在《西北往事》中,作家更多是写此岸的隐晦不定和狂风骤雨,写这一家人在大时代洪流裹挟中的起起落落;自然也写到了父母兄弟,写到了时代后遗症在人们身上的一次次发作又一次次平息。文学评论家牛玉秋说:“张学东就是这样,在指点着残酷和血腥的同时,他的笔下还一直涌动着温馨柔软的人情。这种温情和柔情像空气和水一样,始终弥漫渗透在他小说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处角落、每一条缝隙。寻常岁月里的那种生命之痛,也因此变成了可以承受之痛。”
掩卷深思,作家用文学的虚构性和历史的可考性进行多向同构,不但完成文本的单向索引,并在这一过程中完成对自身情境的认知。是以人间聚散的故事聚于笔尖,呈现对世道人心的恋恋不舍。从朔方大地汲取水土的养分和情韵,凝聚着对西部的热爱,对现实的感悟,对人生的悲悯、对弱势群体的关爱,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