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回乡小憩,一进院子,便看见三五朵栀子于秋意浓浓时开了。栀子默默地缀在暗绿的枝梢,花色依然洁白,清香依然沁脾,只是秋阳如烟,给那盎然的骄意增添了一丝迷蒙,仿佛腼腆的村姑倚篱掩面,有那么一点点的拘谨与羞涩。
在故乡,栽插栀子是一种风尚。无论你家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无论你风华正茂还是两鬓染霜,都有着这一份嗜好和雅兴。庭院里,竹篱边,溪旁井畔,路边渠侧,随处都可见一簇簇一蓬蓬的栀子树,青碧欲滴,摇曳生姿。每当阳光一阵暖过一阵甚至有点热时,每当雨水一阵透过一阵甚至有点大时,每当新叶一阵绿过一阵甚至有点翠时,那白生生的骨朵儿全都开了,馥郁的馨香一阵阵地扑来,顷刻之间就会弥漫整个庭园;就是那高空里的月儿和星星,也被熏得迷迷糊糊,步步缱绻。
谁都这么认为:栀子是五月的产儿。可是面对眼前这不提防绽开的几朵,我在惊诧的同时,便没入一种莫名的沉思。心想:这是她们弄错了季节,还是季节欺骗了她们?抑或是变幻无常的天气在故意捉弄?不然,栀子花们为何要抖开洁白的裙裾,将蕴涵着的情感,在金秋如此直白地表露出来?
不解。猜度。我最终还是将目光聚焦在那洁白柔软的花瓣上,没有层叠交错的繁复,没有争奇斗艳的烘托,这几朵盛开的栀子实在有点另类;不过那白却白得一尘不染,白得干脆利落,只有中心处袒露着一个小锤形状的黄色花蕊,剩下的便是翠绿依然没有消退的叶片。白和绿都是冷的色调,然而栀子花是很聪明的,在花蕊的中心抹上一点微带暖和的柠檬黄,很像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时时刻刻都知道用白来传递更加丰富的内涵——她清晨里闪着露珠的乳白,是那般地清纯;她花苞上缠着淡绿的嫩白,是那般地可爱;她花瓣上透着淡黄的洁白,是那般地深沉!
素颜如此吸人眼球,花香是否依然如故?我没有主动将鼻子向前嗅一嗅,而是站定在栀子树的侧翼,用手对着花朵扇了两下,伴着轻拂的微风,那淡淡的清香依然丝丝缕缕地飘逸过来,诱惑得我禁不住气运丹田,“贪婪”地猛吸地两口。那香通过鼻孔,沁入心脾,熨帖得毛孔似乎都被全部打开,酣畅淋漓至极。恰在此时,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了何炅的歌曲《栀子花开》:“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娓娓的歌声如天籁之音在耳边飘荡,近段时间以来心底积压许久的郁闷,顿时随了这淡雅清丽而烟消云散。对着这三五朵素雅的栀子花,我这才知晓,她们并没有弄错季节,季节也没有欺骗她们,她们之所以选择秋季初露峥嵘,完全遵循了适者生存的进化论——也就是说,她们本身就蕴含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生命力量,只不过晚秋的环境与初夏的节气非常接近而已,结果阴差阳错地误打误撞,不经意间,呈现出“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的胜景来。
不错,五月是舒坦的温床,她能给予栀子花以温存和体贴。但是寥落、肃杀而又凄凉的秋天,百花凋零,众芳谢蕊,除金菊不畏严寒、傲霜怒放之外,还有什么不为此惆怅万千或感喟万千?还有什么能在那冷寂的背景中,显示出潜在的生机与活力?那恐怕就这三五朵无言的栀子花了。她们不向命运屈服,不向季节低头,并且耐得住寂寞,用独特的微笑获得了一种生存的意志——这种意志,就是生命意识的肯定和升华,就是大美境界的展示与彰显!
其实,人也应该如此。一生之中,有春风得意之时,有蓬勃兴旺之际,自然也不乏失意落魄之刻,萎靡不振之忧,那么于此何为?我说,不妨来见识这几朵傲霜的秋栀吧,她们也许会告诉你,人生的大美在于“芳林园里谁曾赏,檐卜坊中自可禅”,在于“主人自出无人管,输与泠然隔岸看”,在于“有敕诸宫勤守护,花开如玉子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