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那条小路上停留一阵，马福根突然一跺脚，决定请王明广喝一次酒。
两家院子挨院子、围墙靠围墙。入户路一米多宽，五六十米长，那头连着村主道，这头走到围墙边，往左是马福根家，往右是王明广家。马福根家院子里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红砖灰瓦，挑檐翘角。王明广家院子里也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灰砖碧瓦，翘角挑檐。两个院子像在村人们面前比高低、比漂亮，但都没有把对方比下去一截儿。
但最近那条两家共用的入户路开始让马福根心烦了。
一段时间，有几天晚饭后马福根都在那条小路上徘徊，手里夹着烟，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那头踱到这头。一天午后两点过，烈日当空，人们都躲在屋里，马福根也在那条小路上来回走。王明广出门买西瓜，问他：“福根！大热的天，你来来回回的走啥呀？”
马福根站在围墙边，看看小路左边，又看看小路右边，啐一口痰，说：“走着耍。”
王明广嘀咕一句：“晒油。”
小路两边有四块地，左边两块、右边两块。两家都是左边一块、右边一块，当年分地抓阄定的。马福根家左边一块七分的、右边一块一亩的。王明广家左边一块八分的，右边一块一亩一的。马福根想找王明广商量换地，把自家小路右边那块地跟王明广家左边一块地换。“只有这样了！”马福根想。
酒蒙脸好说话。所以马福根决定请王明广喝酒。
炖了鸡、烧了鱼、凉拌了牛肉，还买了卤菜。酒是好酒，马福根平常舍不得喝，今天豁出去了。老婆莲花正在烧三鲜汤，马福根就去了王明广家。
王明广在客厅看电视喝茶，老婆玉华在厨房忙。几句寒暄，马福根就说：“明广！去我家喝酒。”又说：“菜都上桌了。”
王明广递一支烟给马福根，说：“福根！咋想起请我喝酒？”
马福根说：“咋？喝一顿酒还要理由？你说，我们好久没喝过酒了？”
王明广没说话了。他心里掐算一下，上一次一起喝酒好像是半年前的事了。
马福根拉起王明广往外走。出客厅进厨房，王明广顺手在酒柜里薅了一瓶酒。马福根抓住他拿酒瓶的手说：“拿啥酒？我请您喝酒您拿酒？”
王明广拿酒的那只手挣扎了一下，说：“您的菜我的酒。”
马福根劈手夺下王明广手里的酒瓶，放进酒柜里，说：“明广！您看不起我？”
王明广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玉华还在灶上忙，马福根说：“玉华！还弄啥？别弄了，一起过去。”
玉华笑着说：“我又不会喝酒，不过去了。”
马福根说：“不会喝酒就吃菜。一起过去，跟莲花聊聊。”
王明广说：“走吧。”就都出去了。
家里，莲花已经把酒菜摆上，满满一大桌。莲花坐在桌子旁边，一会儿看看桌子上的菜，一会儿透过窗户往外面看。
来了。都坐下，吃菜、喝酒。三杯酒下肚，马福根就说起了换地的事：“明广、玉华！想跟您们商量个事。”
王明广说：“福根！啥事？说。”
马福根说：“想跟您们换一块地。”顿一下又说：“拿我们家那块一亩的，换您们家那块八分的。”
这话像一个费猜的谜，王明广两口子都懵了。放下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目光移向马福根……“福根您说啥？拿您们家一亩的换我们家八分的？”片刻，王明广说。
马福根微笑着点点头说：“嗯。”
王明广两口子又把目光投向莲花，莲花也微笑着点点头。
王明广端起酒杯“滋溜”一口酒，说：“为啥？那样您们不亏了？两分地哩！”两分地，每年能收一百多斤麦子、两百多斤谷子、五六百斤洋芋……
马福根也端起酒杯“滋溜”一口酒，说：“亏啥？我们愿意。”
王明广看一眼马福根，说：“您们愿意？可我们不想占别人的便宜。”说着，看一眼玉华，玉华点点头，也说：“谁的便宜我们也不占。”
马福根有些急了：“明广！我们真的是心甘情愿的，真的！”
莲花也说：“真的心甘情愿！”
王明广还是说：“您们是不是心甘情愿我不管。我们就是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明广！您咋这么倔？”
“不想占别人的便宜也是倔？”
两个男人的话一下有些僵，两个女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玉华问莲花：“莲花！到底为啥呀？两分地哩，都是好地。到底为啥呀？”
莲花转头看着马福根，马福根沉默片刻，突然说：“好！我就实话实说了。”
都看着马福根。
马福根说：“我们想买一辆车，都看好了。可那条路太窄，车开不进院子，我们想把路扩宽一些。换了地，路往左边扩，就都占我们家的地，占不了您们家的地了。”
王明广看着马福根，说：“是这样呀？”
马福根笑了，说：“嗯。换了地，您们家就一点不受影响了。”
原以为说清楚王明广两口子就会同意了，没想王明广倔劲儿突然上来了，说：“不换。还是不换。”
马福根就担心王明广倔劲儿上来。他爹王老倔在世时就倔得没名堂，他家一棵柿子树阴了马福根家一小块地，马福根爹喊他把枝丫砍一些，可为了多收几个柿子，王老倔就是不肯砍。
“跟他爹一样倔。”马福根想。
“明广！为啥呀？您们家一点不亏，还白捡两分地。”马福根真的急了。
王明广一点不急，看着马福根，突然笑了。说：“地不换，路要扩。”顿一下又说：“朝路两边扩，各家占一半。”说了，又端起酒杯“滋溜”一口酒。
马福根有些懵，说：“那样您们家就亏了。”
“不亏。”王明广笑着说。
“扩路要占您们家的地，咋不亏？”马福根说。
“我说不亏就不亏。”王明广说。
马福根有些纳闷，下意识拿起酒瓶给王明广倒满酒。然后，马福根怔怔看着王明广的脸，像要从那张脸上找到什么答案。这时候，马福根突然听见王明广说了一句话：“兴您们买车就不兴我们买车？”说着，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王明广两口子也早就想买一辆车了。今天马福根不去找他，说不定过几天他也会过来找马福根商量换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