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不到5岁的方晓武随父亲全家下放到大别山主峰白马尖脚下一个叫团山的地方，生产队从一户何姓富农家征收了两间土坯茅屋，方晓武一家六口就安顿了下来。团山顾名思义就是周围都是山，方圆几十华里，几十户人家，山多田少，人均只有几分田，稻子交公粮后紧紧巴巴只够吃大半年，平时搭上些南瓜、芋头和野菜，一年到头，半饥半饱。每家只准养一头猪、几只鸡，到过年杀猪时，山民们才能吃上猪肉，母鸡下蛋到供销社卖，换些油盐和日用品。方晓武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荒无人烟的穷山沟，真好比从天堂一下子坠入地狱。

两年后，方晓武上小学了。生产队办了一所小学，校舍就是生产队炒茶、烘茶的三间房子，桌椅板凳学生自己从家里带，一至五年级，一共有十几个学生。老师是一位初中毕业回乡的刘姓青年，刘老师可不简单，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一至五年级的语文、算术、音、体、美都是刘老师一个人带。当时，人口稀少的山村学校大都是这样的复式教学。方晓武就在这个学校一直上到五年级才跟父亲回了城。方晓武天资尚可，加之刘老师要求严格，养成了及时完成作业、提前预习、背诵等勤奋吃苦的好习惯，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虽然初中、高中都是在一所普通中学读的，但高考时却一炮打响，考上了一所省外大学，这在当时的普通中学里算是放了个卫星。

方晓武大学毕业，分配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和普通人一样，到了婚配年龄，娶妻生子。因为在山里长大，普通话说的不好，经常被京腔京调的妻子嘲讽“N”、“L”不分，前鼻音、后鼻音不分，每每这时，晓武都是苦笑道：我是输在了起跑线上。晓武一年大半年出差在外，好在妻子在机关工作，时间富裕，相夫教子，家里家外一把手。晓武收入颇丰，他常常对妻子说：我是输在起跑线了，不然考上重点大学是有可能的。咱们的孩子，不能让他再输在起跑线了，得从小抓起，该花钱补课就得花钱补课。在机关工作的妻子当然深以为然了，机关女同志比的最多就是，谁谁家孩子出国留学了，谁谁家孩子考上清华、北大了，谁谁家孩子考上985、211了。

方晓武的儿子挑着夫妻俩优点长，聪明伶俐，虎头虎脑，白白的脸蛋红红的腮，像一个熟透了的红富士苹果，孩子特别有礼貌，一副人见人爱的模样。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上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学校。小学、初中花钱择校上，为了上省级示范高中，夫妻俩咬牙高价买了老破小学区房。孩子天性活泼好动，小学五年级时，哭着闹着要参加学校足球队，夫妻俩商量后认为不可以，夫妻俩决绝地拒绝了儿子的要求，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再喜欢足球也没用，只好乖乖地听从爸爸、妈妈的安排。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夫妻俩不惜花费，从小学到高中不停地找“名师”给孩子补课，今天上奥数加强班，明天上作文辅导班，后天上英语提高班，双休日还要学半天钢琴。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年复一年，大人、孩子忙得像陀螺似的。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妻子请了长假，全身心地为儿子搞好服务，洗衣、做饭、变着花样为儿子增加营养。一模、二模考试仍一切正常，儿子成绩名列年级前十。越临近高考，孩子的表情越凝固，不愿与父母交流了。三模考试那天，儿子突然说，头疼欲裂，不参加考试了。

看书就头疼，不看书就好了，不能到学校上课了，更别提高考了。过了几天，儿子还是那样，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方晓武夫妇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郁郁寡欢、萎靡不振的样子，再也不忍心逼孩子看书了，随他去吧。当年，儿子没有参加高考。

方晓武和妻子面面相觑，喃喃说道：谁输在了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