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借出去,大约有两种情况,借书人主动开口,或是主人自愿奉上。
周末,几位好友相聚,照例落坐客厅,主人泡上一壶好茶,备些时令蔬果,听他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便是个惬意的春日午后。有人起身,向客厅角落处的书架走去。看他在书架前寻寻觅觅,弯腰蹲步,手指在书脊上走走停停,主人心里一紧:“这是要借书了!”果然,听到了夸张又带着惊喜的语气:“哇,《空谷幽兰》,还有《禅的行囊》!我一直想看呢,能借我么?”主人在心里说:“不能借,去年春天借的《江城》,到现在还没还呢!”“这两本书也是别人借给我的。”主人故作镇定,斗胆撒谎,心里有点后悔,悔不该在客厅放置书架,让心爱之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增加流失的风险。“不会吧,这上面还有你的签字,某年某月购于先锋书店?!”“哦,我大概记错了。”主人只能讪笑着走过去,拿回那两本书,取走夹在书里的便笺。那是看书时,一时兴起,写些爱恨情仇,这些不成熟的文字,还不能与别人分享。
有些书被借走,或许今生就永远分别了。特别珍爱的书,不久会再购买一本,留存的便笺,夹在新书里。新书的封面光滑整洁,妩媚至极。但我还是怀念那本旧书,上百次的摩挲,它沧桑憔悴,却依旧风姿绰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次购买,还是1996年冬日,在南京下关码头边的一家小书店,惊鸿一瞥,与之相逢。记得是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印刷的字体很小,页页都是精华。这本书被朋友借走,终无归。现在书架上的这套《平凡的世界》,已是第四次购得,乃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一二三部。它依然处于书架的“C”位,它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像火一样,永远燃烧着炙人灿烂的光焰。
有些书,是主动借出的,比如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那次来访的朋友中,有一位中学老师。“怎么?你还没有读过阿城的《棋王》,那一定要读一读,这本书,信手翻开一页,读上一段,一次都不会让你失望,没有一页使人兴味索然,何等妙不可言的杰作!”我慷慨地取出阿城的书,虽然他上次借阅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至今没有归还的迹象,我耿耿于怀,以至于每逢夜幕降临,就想到漂泊在外的《夜色温柔》。他欢天喜地地取走那本书。过了些时候,在另外一个朋友家里,只听他说:“怎么?你还没有读过阿城的《棋王》?语言的技巧用到极致,这真是一本必读的书!”我听了,心里涌过一阵知音相遇的热流,脱口而出:“你看好了吗?可以还我了么?”“啊,真不好意思,是你的书呀,我借给同事了……”
书流转到第三个阅读者手中,或许还会漂流到更多地方。书,就是这样流通着。我想,我可以重新购买一本,充实客厅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