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差的夜晚,我仰躺在小城酒店的床上,听着窗外淡淡的夜风,还有车辆驶过的声音由远及近。车灯的光漫过窗帘的缝隙,把夜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了天花板上,翻动着我的心绪。
汽车引擎的尽头是何方?月光清冷地伴着草木,映进了我半梦半醒之间。
大多时候,我是认床的。奔波在绿皮火车上的失眠,也是常有的事情。我清醒地闭着双眼,细数着火车驶过轨道、有节奏地哐当作响。陆续有人翻身下床,准备下车,也有人拉着行李箱进来。尽管大家都有序悄声地进出,那窸窣的声音还是牵动了我睡眠神经。每睁开眼时,发现车厢里都是新的面孔。列车员拖着睡眼朦胧的身影经过走廊,按时提醒着到站的乘客起床下车。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小小的女儿进入车厢。小女孩好奇地仰望着,她的妈妈将要带着她攀爬的上铺,如高山一般等着她们的到来。
曾经,年轻的姨妈也带着不会说话的表妹乘上了远行的列车。在姨妈爬上上铺的瞬间,好动的表妹跑出了车厢。待姨妈回头时,表妹已不见了踪影。虽然最后找到了毫发无损的表妹,但从此,家里的孩子们再也没有离开过大人的视线。所有突然的缺失,终究是会因遗憾而恐惧的。
我们尽量避免所有会带来遗憾的可能。于是,清醒的我爬上了上铺,腾出了下铺的床位。女人执意想补偿换床的差价,我摆手笑了笑。对我而言,只是换了个床继续失眠。我依旧闭着双眼清醒地躺着,在火车轻轻地摇晃里,聆听着过客与归人的疲惫。年轻女人和小女孩低声的呢喃,轻轻地从下铺飘来,散发着几分快乐,迷醉了我的梦。
再次半梦半醒时,那些记忆里的故事,早已趁着夜色积蓄到了清晨的树枝。看着枝头的白雪微微地走神,耳边空气的流动仿佛若有若无的呢喃,猜想安静的雪曾与这岁月、这世界有过怎样热烈的对话。而雪霁后悄悄的月光,又用怎样轻盈的脚步踏雪而来,漾起洁白的足音。
脑里忽然亮了一下,思念朝着故乡的方向刺出了几根白发,慌乱而没有章法。我搭乘着开往故乡的列车,穿过了深夜。
朦胧间,一声声呼唤灌满了我的耳朵。儿时的夜里,我就这样沉浸在姐姐的聒噪里,昏昏欲睡。但那乡音里的亲切,却多年未曾让我入眠。
列车穿过了深夜,到达时,天色刚刚变淡。我拖着归来的行李,迈向喜悦的出站口。瘦小的姐姐挥舞着手臂,一遍一遍呼喊着我的小名。亲切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冲破了黎明的朦胧,拨开了攒动的人群,精准地拥抱着我,让她等待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我脱下了承载多时的疲惫。久别的重逢,让激动的心情在那一刻,反而不知如何抒发。
沿着车窗外的红灯笼,走过散落着红色炮竹屑的道路,我终于到了久违的家。开门,扑面而来了更多亲人的面孔,唯独不会再看见我的姥姥。她没有穿过那个思念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