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六十里荷花田,几千万家鱼鸭边。舟子搦篙撑不得,红粉照人娇可怜。”郑板桥笔下如此壮丽养眼的花海,真令人大呼过瘾,欣然陶醉。
我打小就生长在这样的鱼米之乡,看惯了荷,也深爱着荷,更喜欢品尝荷莲入馔的吃物,如李渔所言:“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其实自根至叶,从花到实,甚至新发的嫩芽都可以一饱口福。
当你兴致勃勃地注视一朵荷花时,水下的淤泥里已结出了一段花香藕——花还开着,藕已生成也。此时藕段极其鲜嫩,掉落在地就是一堆藕泥。洗净,生食,嘎嘣脆,有冰山乍裂的质感,清甜又凉爽,“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痾痊。”著名老饕苏东坡写过一首《菩萨蛮》:“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冰碗藕就是花香藕,也只有花香藕才配得上词的意境与情趣。不过欲得花香藕,得有经验的藕农才行,他们打眼一瞧,便知道哪朵花下有藕,弯腰下水,出手就是一枝胖嘟嘟的嫩藕,切成片,拌白糖,凉丝丝的饱含甘汁,要是在溽暑天气里,打嘴巴也不肯丢的。
那高擎荷梗上千娇百媚的花朵,也可以烹调上桌。荷花馔可是历史悠久,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中有一道“莲房鱼包”,摘下荷花中的嫩莲房,掏了穰,抠去莲子,将鳜鱼切成丁,加酒、酱、香料之类填入小莲房,一起蒸熟后又装进莲花之中,与新鲜莲子、菊花、菱角一并装盘,要那荷塘的清韵与优雅意境。不过如此繁琐矫情,有点令人生厌了。书中也有简易的“雪霞羹”,将刚采的荷花去掉花心和花蒂,开水焯过,与豆腐同煮就是,说是“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倒是养眼又清新的别致小食。
更寻常的做法则是炸荷花,打两只鸡蛋,调一盆面糊,新鲜荷花拖了面糊,油锅里一炸,撒点白糖就成,特别香脆,口齿留香是必然。也可熬荷花粥,将荷花瓣撒入糯米粥中,加冰糖煮至黏稠即可,清暑祛湿、活血美颜的。更有趣的是学了《浮生六记》里的芸娘,“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如在藕香榭中啜两口,心中俱是雅意,香韵尤绝。
比花香藕更为娇嫩的是藕带,也叫藕鞭、藕心菜,指头粗细,五六寸长,雪白细嫩,带一点点淡黄芽尖。从初出水面的小荷尖尖角往下,自淤泥中摘取的幼嫩根状茎就是。斜切成段,加了泡椒,剁入红椒圈,用菜籽油爆炒,脆嫩清甜酸爽,百吃不厌。
新鲜荷叶包裹食材,一经烹煮,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更能激发出令人垂涎的醇香滋味。荷叶糯米鸡,将新母鸡切块,入糯米、香菇,盐、糖、生抽、料酒,腌渍一小时,包进焯好的老绿色荷叶中,以香蒲草捆扎,上笼蒸熟,一股子浓郁的鸡肉香、糯米香以及荷叶清香漫溢开来,直往你鼻孔里钻。拆开,荷叶还是碧绿生青,铺陈其中的糯米鸡色、香、味俱佳,让人欲罢不能。类似的荷叶排骨饭、荷叶粉蒸肉莫不如此,食指大动是必然。
古人还喜“先以酒入荷叶束之,又包鱼酢他叶内”,就是《山家清供》中提到的“碧筒酒”了,说一帮文朋诗友从藕花深处赏荷先如此操作,待回程后酒带了荷叶味,包裹的腌鱼也被阳光晒熟,“各取酒及酢作供,真佳适也。”苏东坡也好这一口,诗云“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想来在杭州时泛舟西湖,他也品尝过的,真浪漫得可以。
也可将荷叶铺在将熟未熟的粳米粥面上,或者撕碎荷叶,与绿豆、大米一起入锅,盖好锅盖,小火再焖会子。揭开来,就是一锅浅碧荷叶粥,煮开的绿豆如小青花散漫在锅中,那种纯天然的清香真是令人着迷。若能盛入冰箱稍稍冷藏,则是炎夏里的消暑佳品。
“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金农的题画诗让人浮思联翩,与心爱的“那人”一起,边看荷,边剥莲蓬,应是惬意享受了。褪去莲子浅青淡黄的外衣,就能得到水嫩鲜甜的雪白莲子肉,最是清爽可口。随口一吟,“旋折荷花剥莲子,露为风味月为香”是也。等莲子稍老,与百合、红枣一起,文火熬上两小时,冰镇后入口,莲肉糜烂一抿即化,最是午睡醒来绝妙滋味。便是那剔出的莲子心,清苦、清凉,泡茶喝,一股清香,可以清心安神的。托了青白的小茶盅,由小女儿笑吟吟送来,也能让人觉得家的温馨。
关于荷莲的食物,还有好多:藕夹、藕圆、藕饼、藕粉、桂花糖藕……中空七窍、不染一尘的爱物,有口福,慢慢品尝吧。岂但爽口,自可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