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是疏朗,朗是朗月乾坤。
一片疏林,一牙月,月光银水一样洒下来,落进疏朗的林子里。
时间落在草叶上,安静地睡去。风按捺住内心的悸动,悄然隐在林子背后的小路上。鸟儿在月光里梳理羽毛。浩渺星空梳理月光的羽毛。
我喜欢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景致能颐养时光。
这样的时光淡雅如水墨。
若是初夜,疏林朗月就是一幅淡墨画。
大地是摊开的画页,村庄静卧在画页一角,远山不远,一条瘦弱的河流将远山与村庄隔开,平日里,风就顺着小河的方向溜进来。
远山有疏林。
月光刚刚爬上远山,就顺势落进了林子里。林子是月光的故乡,月光是林子的客人。月光落进林子,鸟声就醒过来,窸窸窣窣,啁啁啾啾,醒着的鸟声是林子弹拨给月光的音乐,这时候,月光就是披了婚纱的女郎。曼妙,妙曼若舞者。
一个人,独坐山林地埂边。点亮烟锅。
点亮烟锅的一定是个长者。在听月。
夏日的夜里虫鸣亦是醒着的。鲁迅的百草园里有斑蝥突然跑出来。山林的草地上有没有斑蝥我不得而知,但我听到过虫子稠密的鸣叫,它们的鸣叫是交响乐。起初,它们将声音的开关是按捺着的,一声、两声、三五声,逐渐地,这开关不知在谁的手中,突然之间就拧大了音量,这鸣叫声就像野马脱缰,从体内奔涌而出。我不知道它们嗓子的音域有多宽广,但我知道那一匹匹音乐的马匹就是从嗓子里跑出来,将整个疏林草地围拢起来。
烟锅上的火光明灭闪烁。
火光亮一次,月光就暗一次。
火光暗一次,月光就悄悄拧亮一些。
很多次,我看着这景致出神,我也试图找寻月光的开关执掌在谁的手中,但我始终不得而知。说实在的,大地是神秘的。当大地把花草虫鸣月光和风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水墨者能够泼墨写意出来。写出来,却已少却了一份自然,少了一份优雅的淡然。写不出的是大地的韵致。
唐诗中有过这样的景致。宋词中有过这样的景致。
有时候我暗自想,月光照进唐诗里,是王维的静谧,是范成大的田园气息。月光照进宋词里,是易安的缠绵,是苏轼的豪迈与洒脱。若是不小心脚一滑,溜进东晋的时光里,便是陶潜的闲情逸致了。
更多的时候,我把唐诗宋词也看成一片疏林朗月。
用疏朗来开阔境界,用朗朗月光照亮前行的道路。唐诗高雅,宋词娴雅,古雅有古气,能让人的骨子里硬朗起来。
于是,我喜欢在一味茶里,赏析一片唐诗宋词的疏林朗月。
茶亦有雅气。明前茶好比朗月一片,落进瓷盏里,汤色清亮。秋茶便是一片疏林,泡在汤碗中,疏朗开阔。龙井毛峰落进杯盏,有月光气。猴魁六安瓜片落进杯盏,有疏林气。晨间沏一壶上好的龙井,是昨夜的月光还未落下去,夜间泡一杯古里古气的大红袍,是窗外的疏林收进木格窗棂里。
瓷盏泡茶容易泡出月光的味道,玻璃盏沏茶易于观看一片疏林。
那些升腾起伏的茶底,便是疏林浸润在一片朗月中。
朗月乾坤,照亮疏林一片,人生因此而开阔,而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