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入夏,我便惦记着去探荷。一直都认为,荷不是用来赏的,而是,应该像走亲访友似的去探望。
焦岗湖的荷是我常探的。记得第一次慕名来到焦岗湖观荷就被震撼。万千荷花浮在渺渺的水际,我立在嵌入湖心的栈桥上,周遭尽是荷。那些粉的、白的、单层的、复瓣的、待放的、盛开的、凋零的荷花,统统都是端凝的、静穆的,它们纷纷带着一种冷若冰霜的孤傲和落落寡欢的忧郁。若是别的花,别说铺陈如此规模了,即便只是一簇一丛挨着绽放便会呈出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可,这么一片荷海为何却令我感觉清幽寂寥?
时隔一个月,我再次来到焦岗湖。记得那是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我与好友一起,乘了冲锋舟去湖心的栈桥,时已入秋,湖面生起了凉意。一个月前涌满了荷花的湖面,哪里还能觅着荷花的半点芳踪?整个湖面惟余深绿浅棕参差而生的荷叶与莲蓬。
我是满心笃定地来与荷花相会,却猝不及防地被失望撞了满怀。原来,很多时候,兀自盘算的一切都不能作数,即便是怀着一颗虔诚的朝圣之心。
归途中,与闺蜜相约,来年再到此处观荷。
盼来又一夏,不敢再冒然而行,不时向焦岗湖近旁的朋友打探荷的花期。探来探去,却得到焦岗湖水涨致荷被淹毁的消息。难名的心痛与怅惘。却执拗地拂了好友相邀去别处观荷的好意,因为我只念念那湖寂寥的荷花。
又一夏,到了焦岗湖的荷花绽放季。我在朋友圈里看见有人分享了焦岗湖的荷景后,便按捺不住探荷的雀跃之心。周末,凌晨四点起身,与摄影家、画家朋友踏露而行,到湖边才不过五点半钟,欢快地跳上朋友提前安排好特来渡我们去荷花淀的冲锋舟,整个身心都融进了清新润泽的空气里……
这是一番别样的风景。整个湖面被清晨的凉薄水汽所笼罩,不时有鹭鸟朝行进中的冲锋舟挑衅似的俯冲,也难怪,偌大的湖面,除了我们这一叶舟,这几个人,并无旁的“入侵者”。好在,除了摄影家镜头偶尔的咯嚓声外,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我贪婪地用瑜伽呼吸法深深地呼吸。好香啊,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缓缓而来。荷近了!抵达荷花淀的栈桥,我却莫名惆怅了。
木栈桥是新修的,荷也是新植的,水呢?当然也是新的。有什么不是新的呢?包括我自己,这些年,身体的细胞早已更新了数以亿计,所以,我也不再是过去来探荷的那个人,我也是新的了。
好在,即便一切都是新的,我的感觉还是旧的。在面对这片被万千齐齐绽放的荷花点燃的湖面,我读出的依旧是清欢寂美。荷是净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古人早就给荷贴上并被世人一直认可的标签。荷更是静的,静,其实并不是对凡世的逃离,而是在一派繁华中依旧可以独伫听风的超然。不信,就细观每一支荷吧,每一支荷都不蔓不枝,它们不会交头接耳,不会抱团扎推,更不存在谁去附庸谁。大家都各自安于自己的那一片天,耿耿直直地修然亭立,每一支都自成风景,每一支都傲然独立。
荷在淡淡的晨光中伫立,如同人在凉薄的光阴里行走。千万支荷共处一片湖,千万个人共走一条路,其实道理是一样的,那就是,每一个个体都终究还是那“一个”,所有的群聚都是一个肤浅的表象,真相是你必须要学会独立地面对一切,包括,那份亘古不变的孤独。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在焦岗湖观荷时感觉到的清幽寂寥,我曾一度怀疑是我彼刻心情的投射。经年后,我终于明白,其实,那是荷的禅语。一旦参透了这禅机,便会读懂荷的骄傲,便可获得不谙俗念的清心:如荷一般安然地面对孤独,如荷一般超然地面对天地,如荷一般悠然地释放骨子里的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