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里有一段“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典故,短短百字不到的讲述,将魏晋士族知识分子任性放达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是不知道如果把时间移一移,将冬天换作夏天,王子猷是否还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洒脱。
因为未知,所以尽可想象一番。于是,脑波流转处,我们似乎看到烈日如火的晌午,一个头上裹着汗巾的年轻人坐着一艘小木船大汗淋漓地去拜望一个朋友,眼看着就要到朋友的屋门口了,年轻人忽然想起此时朋友有可能在睡午觉,不愿去打搅,便又坐着船慢悠悠地回去了。与雪夜造访不同的是,夏日时节的不约而至,因其酷热,要少许多的诗意。但折腾归折腾,足见交情。想来,一个肯冒着日头的蒸煮来看你的人,必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不论是否曾经预约,人与人之间的相会总是值得期许的。尤其在这个电子通讯逐渐取代言语沟通的时代,还有什么能比面对面聊聊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更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的事情呢?当然,除了与人的相约,这世间还有许多有意思的约会,这一点即使在炎夏也不例外。
夏日里,最热烈的约会是与树上鸣蝉的约会。七八月间,最热的是日头,而比日头更猛烈的是蝉的思念。只要一想起炎夏之约,蝉就在树上鸣噪一声——它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从清晨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深夜,“知了”的声音一直环绕在我们耳边。与蝉一样的还有田里的青蛙和田鸡,但也有不同,它们白日里要消停一些,到了晚间才真正闹腾。
一年一约,年年如此。
耳朵既与夏日有约,嘴巴自然也少不得要约上一约。
夏天一到,嘴巴就开始馋了。于是,我免不了要与溪坑中的石蟹约一约,与渠塘里的龙虾约一约,偶尔也与满山的覆盆子约一约。无论三伏天雨再怎么少,天再怎么热,覆盆子的生长丝毫不受影响,果实成熟季节,覆盆子的样子也很迷人,绿是绿得那样好看,红是红得那样鲜艳,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夏日有约,这个约会通常是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订下了的。像我这种百无聊赖的人,总爱关心一些无聊的事情:与两只牵牛相约,想问问它们去年没打完的架今年还接着打吗,今年是不是还让我给它们做裁判呢?与远方相约,找一个天不是那么热的周末,那些往年未曾造访的地方今年再接着走吧。“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太阳雨和雨后的彩虹似乎也是夏日独有的,只是不知道约得够不够早,有没有机会看到。
其实,约与不约,热是最专一的等候在那儿的人。尤其入伏以后,天是热的,地是热的,天与地之间的空气也是热的,甚至迎面吹来的风,池塘里捞起的水,都是温热的。溽暑难消,便想起少时避暑的事情来:高二的那个夏天,停了电,连平日里总是拿“心静自然凉”蛊惑我们的老师也静不了心了,托人从菜场里弄来两块大冰,放在过道里,童心未泯的我们将脚搁在上头,享受从脚心里传来的沁人凉意。
回忆,何尝不是与夏日的又一场约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