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我们围坐着看电视，忽然，母亲的鼾声四起。一回头，她已经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孩子们开起玩笑，母亲也从孩子的嬉笑声中醒来，一边跟着笑一边责骂自己：哎，我这老毛病又犯了，我怎么又睡着了！

母亲有失眠的毛病，我们带她看了很多医生，寻了很多秘方，都无改善。失眠就是像一个任性叛逆的恶魔，在每个夜晚，每当母亲即将进入睡梦的边缘，它便恶狠狠地把母亲肆意拉扯，让母亲睡不得安稳。

母亲失眠有三十个年头了。我们年幼时，没有空调，漫漫夏夜，甚是难熬。母亲把凉床搬到院子，我们躺在凉床上，缠着母亲讲故事。母亲虽没有多少文化，但很多民间故事、神话传说，都讲得头头是道。夜光下，母亲一边轻轻摇着蒲扇，一边讲着七仙女下凡、牛郎织女相会、红眼狼吃小孩、南阳河里的金龙……赶走了蚊虫，带来了阵阵清凉，也把我们摇进了梦乡。睡梦中还能感受到母亲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摇着蒲扇，微风习习，不疾不徐。待到次日醒来，我们已经睡在屋里的床上了，至于母亲什么时候把我们抱进来的，却浑然不知。

打从那时起，母亲便落下了失眠的病根。年复一年，即便我们长大了，母亲要操心的事情仍旧不少：哥哥投资被人骗，赔进去了不少钱；姐姐从小身体不是很好，母亲一直自责以前条件差，没有给姐姐成长需要的营养；我远嫁在外，婆婆患癌过世，我的孩子没人帮忙照顾……所有这一切，都成了日夜跟母亲拉扯的恶魔，令她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醒着受痛，夜夜失眠。

因为极度缺乏睡眠，母亲的健康被偷走了。看着瘦弱的母亲，后来再看到她在打盹，我们便也不忍心唤醒她。直到那天我们正在闲坐，孩子走了过来：“妈妈，外婆睡着了，但是我刚刚叫她，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摇她，她都不醒……”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回过神后，我和哥哥嫂嫂都陡然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过去。母亲被唤醒后，我们脸上都挂着泪水。那种埋在心里头对母亲的依赖，还有说不出口的爱，原来都是这么地经受不起一丁点儿意外。母亲一如往常：唉，我又睡着了。殊不知，我们已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

从小到大，我们睡觉时，夏夜里母亲为我们摇扇驱蚊，冬夜里为我们掖紧被子。我们安心地做着美梦，我们的睡眠总是那么酣甜，因为有母亲的守护，然而，母亲却一辈子都鲜少睡过踏实的觉。

母亲，就如同夏日里，那夜不能寐的老蒲扇。如果可以，就让老蒲扇安稳地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