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生迫不及待搬进新房,因为这辈子,他也没住过新房。
在村里,他的房子最原始,最落后,是他爸解放初分的地主羊圈,墙是篱笆,柱是细杂木,只有砫石坚硬,是青化石打的。后来,墙改成泥砖,顶苫的谷草。几十年后,老房子早被风雨剥蚀,摇摇欲坠。每年夏季暴雨天,魏长生都担心房子会倒塌。他家房,是标准的D级危房。
魏长生先天有齁病,土话叫齁巴儿,得了这病,体虚,久咳气喘,干不了重活、累活。他也没有学门手艺,书只念到小学四年级。一生未曾婚育,捡个女婴养大后远嫁外地。哪有能力修房?因此只能将就着一住几十年。
新房子一厅、一厨、一卫、两室,总面积四十多个平方米,不大,但配套,最安逸的是,还装有太阳能热水器。以前村民洗个澡麻烦,懒的人一年只洗一两回,身子总是臭哄哄的。
他是村里第一批D级危房改造的示范户,村扶贫工作队长钟琴很在意它的质量。承包修建的人,这次没赔钱就算幸运,即使赚,也赚得可怜。
乡村有乡村的风俗,搬入新房时要“秋锅底”,意思是有人来暖屋,代表有人气。以前穷,来“秋锅底”,亲戚朋友送点米、面、油、豆腐、菜等等。再后来就是送钱、送匾,以送匾最为风光。如果新房堂屋挂满了匾,证明这家人缘好。匾上写的都是些陈词烂调,比如“乔迁之喜”“欢乐人家”“仙境胜地”“桃源风景”之类。
魏长生有一个哥哥,已七十多岁,兄弟间来往不多。侄、孙辈或在读书,或外地打工,因此他没打算“秋锅底”,怕没人上门,尴尬。加上这些年,人穷志短,村里人看他,也是别样的眼光。今天如有邻里上门,小坐喝茶,中午管饭。虽然不是盛宴,酒肉管够。
一张方桌摆在地坝,上面有烟、茶,坐着几位地邻老辈子。这些年,乡村留守老人多,寂寞,常凑在一起热闹,何况今天有正事儿,魏长生一辈子没有发生过的大事儿。
十点,太阳爬上了山梁,钟琴带着几个村干部和扶贫工作队员来了,他们给魏长生家“秋锅底”。
钟琴他们一来,魏长生很激动,因为他万万没想到,政府会给他修房。更想不到的是,还有干部上门为他“秋锅底”。这面子,比村还大。
“魏大爷,我们给你秋锅底来了。”
钟琴的一句话,便让魏长生手脚无措,说话哽咽。村官也是官,何况钟书记是城里派来的村官。
他们带有菜、肉、酒。而且申明:是他们自己的钱,不是公家的。这些人客套几句后,洗手下厨,淘米煮饭。
哈主任烧火。
冉杰择菜。
钟琴淘菜。
主厨是小梁,这位村扶贫专干,厨艺不错,擅长蒸“扣碗”。比如蒸肥肠,一定要配柑子叶;蒸排骨一定要用洋芋做底子;蒸烧白一定要垫老盐菜;蒸糯米圆子一定要用红苕打底子等等。
俗话说告化子也有三个烂朋友。魏长生不是告化子,只是穷,朋友不多。满打满算,亲戚、朋友、地邻、村干部,三桌人。对小梁来说,办三桌人的席,轻松加愉快。
饭前有个仪式,就是来宾要挂人情。
人情写在礼簿上,以后要还。
钟琴他们一行人,也要送礼。多少是一回事,但风俗是一回事。没想到,看起温和的魏长生,却发了火——坚决不收扶贫工作队的礼金。
油盐不进,无论钟琴如何劝说。
最后,魏长生提了个要求,不收礼,但求一件东西。
“啥?”
“匾。上面要有扶贫工作队队长、队员的大名。”
“匾要镇上才有卖的呵。”
钟琴他们为难。这个事,他们真没有想到,因为现在秋锅底早不兴送匾了。
魏长生拿出一块推平刨光的柏木板,正方形,边长约为一尺。他对钟琴说:“请您在上面写个名字就行。”
钟琴推辞不了,只好写下名字。扶贫工作队员也落下名字。
魏长生脸上全是笑,他拿来梯子,把这块木板钉在堂屋,像供奉神龛一样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