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树洼,翠花嫂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五十出头就当了奶奶,住进了城里的楼房,还能逛商场遛公园,啧啧,谁不眼馋呢?
翠花嫂肤色白大脸盘,丹凤眼,樱桃小口,若不是蒜头鼻子稍显大了点,简直就是一个有福相的美人。翠花嫂的男人福顺虽然是个农人,可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把二胡能拉出天籁之音,村子里的娃们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翠花嫂监护得紧密,不晓得要发生多少风流韵事呢!这两口子在梨树洼不仅是郎才女貌,还是过日子的模范,靠着三四口醋缸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一儿一女也很是争气,先后读完大学,顺利地考取了工作,成了方圆十里叹羡的对象。
为了给儿子买房结婚,不仅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四处求借,背负了五万元的债务。儿子娶了媳妇一年多,孙子出生了,翠花嫂只好丢下家和福顺,进城照管小孙子。媳妇虽然有产假,可是从不经管娃娃,娃娃生后七天从医院回到家,媳妇就把娃娃交给了翠花嫂,冲奶、喂奶、接屎端尿人家一概不管。孙子的吃喝拉撒睡要翠花嫂照看,一家人的饭要翠花嫂来做,还要忙中抽空搞卫生,洗孙子的尿布。儿子看着老娘太累,周末想帮帮她,可是媳妇要男人陪她逛商场溜公园,儿子不敢违了媳妇的令,翠花嫂也不忍儿子受气,大度地让人家周末去潇洒。平日里儿子忙着上班,媳妇忙着健身,不是到瑜伽馆练瑜伽,就是到健身俱乐部做健身操。如果光是忙碌倒也罢了,翠花嫂的身板硬朗着呢,让翠花嫂熬煎的是钱的问题,儿子的工资买房按揭了十年,媳妇的工资除过给娃娃买奶粉,其它的不晓得花到哪里去了,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一家人的生活费要福顺从家里拿。早先福顺靠做醋一年还能收入万儿八千的,后来卸车的时候扭了腰,落下了病根,再加上翠花进了城,没有了帮手,醋坊只好关闭了。没有了醋坊,来钱的门路断了,好在福顺还喂着两头猪,一年卖几窝子猪,才供给着儿子一家的日常开销。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翠花嫂的大脸盘整整瘦了一圈,原先乌黑发亮的头发也出现了灰白色,窈窕的身材佝偻了,一个健壮开朗的农妇,四年时间变成了一个寡言木讷,背驼发白的老太婆。翠花嫂偶尔匆忙回一趟家,村里的姐妹们见了都惊诧不已:生活在城里应该是衣着光鲜,容光焕发才是,翠花嫂咋就一下子老成这样了呢?面对姐妹们的疑惑,翠花嫂有口难言,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孙子上幼儿园了,翠花嫂如释重负,吐出一口长气——她和儿媳妇约定好的,孙子上学了她就回乡下。
翠花嫂爱儿子疼孙子,更挂牵的还是福顺。她在城里再苦再累,总有一口热乎饭吃,福顺在乡下就不一样了,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餐冷一餐的没个准数。福顺虽然精通吹拉弹唱,唯独不会做饭,平日里全靠翠花嫂捎来的馒头凑合,遇上猪婆下猪娃,一天难得吃上一顿饭。日子久了,福顺有了胃病,在医院检查说是溃疡,要忌生冷,可哪里能忌得了呢!翠花看着日渐憔悴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福顺看着突然间苍老了的翠花,心里堵得慌,却又无可奈何,孙子总得有人管啊。每次相见,两人泪眼相望,无语哽咽,只盼着孙子上了幼儿园,翠花回家,夫妻共枕,相互取暖。少时夫妻老来伴啊,咋能不惦记呢?
伺候孙子吃过下午饭,翠花嫂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小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一下,脸上贴着黑色面膜的儿媳妇风摆杨柳一般进了小卧室。
“妈,您这是干啥呢?”
翠花嫂被儿媳妇吓了一跳,心跳突突地加速了:“我拾掇拾掇,明早坐头一趟车回去。”
“妈,您回去做啥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嘟嘟上了幼儿园就让我回家的。”
“是说好了的,可是事情又有了变化,您不能回去了。”
“咋回事啊?”
“妈,现在国家不是允许生二胎三胎了吗,我们决定生二宝,这不,怀上都已经快两个月了。我要保胎,操持家里和接送嘟嘟还要靠您呢,您咋能回去呢?您回去了我们咋办呢?”
“啊,还要生二胎啊……”翠花嫂突然间头一晕,眼前一黑,好像坠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