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爹去世后,娘开始变得多话起来,特别是没完没了那种。我实在无法忍受。那年,高考一结束,我决定离开故乡。
娘见我离乡念头丝毫没有改变,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家里那点仅有的积蓄全部给我。
我说:我不要。
娘硬是把钱塞给我,说:你拿着!穷家富路,娘从小就懂。你在外面,可不敢跟在家里一样任性……
我只顾把钱揣进口袋里。至于,娘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是完全没听进去。
说真的,我真希望早点离开家,离开娘。此刻,娘显得依依不舍,她眼睛红红,嘴巴也是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她默默地看着我收拾行李,又默默地送我到村口,一直到我在故乡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消失。
一路上,我坐了汽车,又坐火车,辗转许久,才来到心中仰慕已久的大城市。
望着眼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和热闹的大都市,我渴望找到一份工作,更渴望得到认可。
很快,现实把我的梦想无情地击碎。
在炎炎的烈日下,我奔走在他乡街头,然而,没有一家公司同意录用我。
傍晚,我回到潮湿发霉的小旅馆,躺在嘎吱作响的旧木床上,望着墙体斑驳脱落的天花板,想着一连好几天不停地奔走求职的情景,摸着日渐干瘪的钱包,我有些莫名的恐慌和不安。但是,我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城市,更没有想到要回家。
第二天,我决定加入一个行业。眼下,也只有这个行业大概率不会拒绝我。
第二天晚上,我等到天完全变黑,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我才压着头走出去。
我拿着一个编织袋,目光躲闪,游走在有着一个又一个垃圾桶的大街上。
在一个垃圾桶上面,我看到一个易拉罐。它在黑夜里,昏黄的路灯下,闪闪发光,仿佛一枚诱人的金子在向我招手。
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个易拉罐是我先发现,还是她发现。反正,两只手是同时伸出去。然后,我把手缩回来。
江湖上有传言:初来乍到者,不能随意在别人的地盘上拾东西。否则,轻者挨骂,重者挨揍。
我不想节外生枝,我自觉地把手缩回来。
你捡,是你的。一个老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还是犹豫,不敢伸出双手。
捡啊,你为什么不捡呢?老人态度比较温和。
这次,我看清楚了。
她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头发全白了。她腰不弯,腿不颤,看起来干瘦,但挺硬朗。
我还是不敢动手捡那个易拉罐。
老人动作熟练地用钳子把易拉罐捡起,又投进我的编织袋里。然后,她说:你年纪轻轻的,为啥不找个工作?
我急忙解释,说:我不是专业的。
她听了,笑起来,说:我也不是专业的。
此话怎讲?
我儿子在这个城市工作,他让我随他生活。
我说:你儿子真有本事!
她马上摇摇头,说:我儿子也没啥本事。他就是这个城市里一个打工仔。
你儿子不会嫌弃你话多吗?
不会。他好着哩!
我把刚才那个易拉罐,还有之前捡的半袋东西,全部送给了老人,同时,我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人看着我,一脸不解,以为刚才说错了哪句话。她不停地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说:老人家,你没有说错话。你的话对着哩!
此刻,我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告别老人,抬起头,迈开双脚,快速地朝小旅馆走去。我的脚步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我作出一个决定:我要回乡。
在我动身准备回乡的那一天早上,一家公司给我打电话,说:石先生,你明天来上班吧。
我说:谢谢!我已经坐在回故乡的车上了。
我走在故乡的小路上。在半道,我遇见在地里干活的李嫂。
你回来了。
嗯。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不敢拿眼睛看她。我怕她问起一些我的近况。想不到,她直起腰,杵着锄头,摆开架势,好像有意与我长谈。她说:不对,你不是刚去了深圳吗?
嗯,嗯。我算是回答了她。
你怎么回来了?
我惦记着家里。
你总算回来了。你娘可是天天在村口等你。
我娘咋啦?
没事,她估计是太想你了。
我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大老远,我看见娘眼睛巴巴地朝村口张望。
这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