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拆了。今年70岁的父亲与他的老年朋友们一起,用半个月的时间,亲手在原址上又盖起三间大瓦房。
通过院子里的远程摄像头,在手机里看着拆老屋盖新房一天一个样,以及父亲与他的朋友们说说笑笑间改天换地,作为子女,不能伸手相帮的慌张和不安心情都被治愈。
要感谢现代科技,老屋除旧布新的过程被摄像头自动记录。看着这些视频和图片,我想,如果将它们剪辑成一个短片,应该配上一首平缓而稳健、蕴藉又好听的曲子。老屋承载了太多记忆,我和弟弟妹妹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曾经挥洒汗水、追逐梦想就是为了离开,而今一次次恍惚间又在睡梦里返回,这让人从何说起?
静下来想一想,老屋的记忆,总与儿女的学习有关。记得我考上中师那年,父亲高兴得很,说这是个包分配的“铁饭碗”。开学前,为了给我筹集学费,他从老屋里将成袋的稻谷一一搬出,在手扶拖拉机的拖斗里堆起一座“小山”。然后,父亲开车,我坐在“小山”上陪他一起前往粮站。
车辆飞奔,我的眼前浮现出读小学时的情景:那年父亲是村里的文书,兼着会计的工作,在依靠打算盘记账的年月,只有小学三年级知识储备的他,时常在计算上遇到难题,因而沮丧。
有一次父亲醉酒后,把我叫到跟前,说晚上检查作业,如有计算错误要狠揍一顿。下午放牛,我为此担惊受怕“心不在牛”。那头大牯牛也像猜透了我的心思,舌头左卷右绕,偷吃了邻居阿军家不少秧苗。傍晚时分,我硬着头皮骑牛回家,却发现父亲正呼呼大睡,顿时心安,然后,在煤油灯下争分夺秒地写作业,并确保不出差错。
老屋的记忆,也总与子孙的成长有关。全面打响脱贫攻坚战那年,我被选派去寿县驻村的地方,离家不远,每有空闲,就回去看看。见到村干部常劝说父亲:“你这老屋是我们村唯一的土房了,贫困户家正盖瓦房,你还要留着?”父亲不为所动,说:“儿女们都在外地工作,平时难得回来,我这老屋后面的三间瓦房,够住了。”父亲做些修缮,老屋屹立不倒,一转眼又坚持了几年。直到去年春节放假,我们几个小家庭从三个不同的城市回家过年。
像往常一样,父母轮换着与儿媳、女儿打麻将,我就和弟弟、妹婿聊聊各自工作和生活状况。其间,父母忽然说起,今年打算拆了老屋盖新房。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孙子、外孙都已长大成人,年节时回来,不能再“挤油”了,得独自睡一张床……
父母的爱,永远超出你的想象。他们的敏感和脆弱,也许我们一无所知。
计划盖新房时,母亲的胃不太舒服,但春节期间我们姊妹几个都在家时,她闭口不谈。决定动工前,她和父亲商量:“孩子们工作都忙,不打扰他们,我们俩去医院看看。如果是严重的病,这房子就不盖了。”
母亲做胃镜时,医生说胃里有息肉,问是否立即切除?父亲耳聋,一时间答非所问。医生着急,就让母亲自己作决定,她的嘴里插着管子,只能沉重地点点头。医生又疑惑二老带的钱可够,他们信心满满地说,可以让孩子用微信转发过来……谢天谢地,母亲经过手术后安然无恙。
有人问:辛苦培养的孩子远走高飞了,值得吗?这,又如何能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建房计划如期实施。从远程摄像头里,我看见每个傍晚大家散去后,父亲总要围着新建筑转上几圈,这边敲敲,那边打打,像极了在雕琢一件艺术品。有时,还会亮灯干活到深夜。
新房完工那天,母亲打开微信视频带着我参观了一遍。我说:“你们建设的前后两座大瓦房、庭院、菜园子和停车场,应该有一千多平方米,比你们儿女所有的房子加起来面积都大啊!”二老自豪,笑逐颜开。我透过摄像头,看见院子里,母亲精心栽种的十余盆鲜花正竞相绽放。
有关老屋的事情说不完,虽然它已消失在视线里,但留下的勤劳、淳朴、乐观、向上的家风,藏于心灵深处、铭刻在骨子里。
时光如水,无言流淌,老屋也好,新屋也罢,其实对于远离故乡的儿女来说,父母安好,就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