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滚滚闪金光……”一首老歌,将我再次拽回到苏北老家的麦收的繁忙场景。
故乡在苏北里下河腹地,是个一马平川的沿海地,更是个诗情画意的鱼米之乡,每年种植稻麦两季。“草儿青,麦儿黄,风调雨顺粮满仓。”进入农历五月,广袤田野,金色麦浪,一望无际。人们笑逐颜开,忙碌的身影如日月穿梭,整个村庄像过年一样喜庆。
每年这个时候,父亲总要来到田头,扔掉手中旱烟袋,眯着眼,将一挂麦穗扣于掌心,双手轻揉慢搓,吹去麦皮,手心里便留下了一粒粒碧绿的麦仁,晶莹剔透,圆润饱满,泛着绿光。捏几粒放嘴里,轻轻地咀嚼,细细地品味,满口清甜,似有一脉清流漾溢了他的味蕾,顿觉浑身舒坦。父亲开心地笑了,麦穗似的脸上绽放成“一朵花”:麦黄了,不愁吃了!
麦收,首先要做场(打麦场),在乡亲们常说的队场的地方。先翻土、破碎、平整,随后在离麦场很近的小河边,男劳力们用桶提水,妇女们用脸盆端水,一桶桶、一盆盆往场里浇水,整个情形像蚂蚁搬家,场面颇为壮观。没多大工夫,麦场就被浇得湿透,等地面变干点就碾场。牛拉着一个大石磙,石磙后边还挂着一个圆形石磨盘,绕着麦场反复转圈,直到把地面轧实为止。再用泥磨儿一磨,直磨得光滑无缝无眼就成。泥磨儿就是石磙后边拖的小物件,制作简单,从地头折几枝带叶子的杨树枝,绑在一起,再糊上掺有麦秸的泥巴。待碾好的场地完全晒干,就能做打麦场了。
成熟饱满的麦子,只待与镰刀相拥。鸡鸣头遍,父亲就被一阵阵麦香唤醒。他蘸着月光,开始磨镰。“嚯—嚓—、嚯—嚓—”,父亲专心致志地磨着镰。推拉间,镰刀兴奋地欢唱着,暗红铁锈纷纷落下。父亲轻推慢拉,一次次让镰刀浸水、磨砺、擦拭,刀口逐渐变亮、变薄,直到光亮如初。父亲的眼里跃动着喜悦,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试了试刀口,又映着月光轻轻一划,那月光竟然被刀锋斩断,簌簌洒落一地。父亲手捧心爱的镰刀,悠悠地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割麦,镰刀一定要锋利,割起麦子来才轻松利索。”
麦熟一晌,龙口夺粮。父亲异常激动,天刚麻麻亮,他就拿起镰刀,踏着晨雾,步伐有力地站到麦田里,与麦子站成一道风景。开镰日子,镰刀闪着寒光,颤动着收割的兴奋。每年第一镰,身为生产队队长的父亲首先开镰。他习惯地往手心吐两口唾沫,弯腰跨步,左手拢麦,右手执镰,轻轻一挥。“刺啦——刺啦——”镰刀与麦子亲昵着,歌舞着,麦秆和麦根依依不舍……一镰一镰,一回一合,没多久,父亲身后便留下一大片空地和排立的麦把。
此时,一群“镰刀手”全副武装,分布田头。六月风,暖烘烘,麦浪滚滚,麦香飘飘。一株株成熟饱满的麦子,昂首挺胸,酷似农人笑脸。随“刀手”们猫腰、马步,左右“开弓”,雪亮银镰在翻飞,金黄麦把在舞蹈,你追我赶,争分夺秒……转眼,烈日当头,火气直扑,挥汗如雨!真正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半晌功夫,大片齐刷刷站立的麦子,成捆成捆地乖睡在麦地里,一会儿就被强悍的男人们挑运至打麦场“脱粒”……
那时麦收,全凭人工操作,没有机械化设备。为了配合麦收,学校要放忙假。割麦通常于半夜三四点钟开始,因这时的麦穗潮湿柔软,即便碰撞也不易掉粒,麦芒也不伤手。深更半夜,小孩睡得正香,却被大人吆喝起床,赶往田间地头。朦胧中,只能听到镰刀割麦子的“唰唰”声……天亮了,该割的麦子也差不多割倒了,虽然饥肠辘辘、身体疲惫,但还不能歇,趁太阳未出、秸秆未干、麦穗未焦捆成捆,减少麦粒的掉落。割倒的麦子全部捆完了,才可吃早饭。匆匆吃了早饭,大人挑把,小孩拾麦穗。
现在的我,早已远离故乡数十载,过起所谓城市生活,却又那么念想乡村麦收,真的好想再体验一下麦收的场面!我曾无数次想象着故乡辽阔的麦田里,一群父老乡亲们忙碌的身影,里面有我的至亲。我的梦境里曾无数次出现:蓝天白云,骄阳似火,麦子傲立天空!哪怕是狂风暴雨,麦子依然直立向上,顽强地挺立在故土的田野上,一如故乡的父老乡亲。
听到布谷鸟鸣叫:“算黄算割,快割快种……”又到一年麦收时。老家大姐微信里告诉我:如今收麦都靠机器,不花大力气,真的轻松得很呐!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抢田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