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荷叶出水。刚出水的荷叶,一些是圆圆小小的青绿的叶子,另一些是卷着的斜斜的,像是托出水面的一个卷轴,不知道这些卷轴里面写了些什么,当它们打开的时候,谁又能看见一片荷叶的心事。
老家村子的东面,有一大片荷塘,夏夜,东风起时,荷塘送来荷风阵阵。荷塘再往东,有个更大的湖,有满湖的荷叶。每年的春末夏初,荷叶刚出水的那几天,我常往荷塘和村东的湖边跑,去看荷叶。好几个月没见到荷叶了,好想闻闻荷香,好想看看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样子。荷叶好像不懂我的心事,并不急于冒出水面来,望着空阔的水面上,只有几点幼嫩的青荷,总是有点失望的。人在年少时,总是缺少耐性,失望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转过身就忘了一塘一湖的荷了。过了些日子,再去村东时,才发现荷叶已经满了荷塘,满了湖面。荷叶田田,已经有粉色的荷花,点缀在一片绿荷间。满眼青绿的叶,粉红的花,真是好看。
我喜欢荷,可能还有些不好言说的原因,那就是喜欢吃与荷有关的食物:藕带、花香藕、新鲜的莲子和藕粉等等。当别人和我谈起莲或荷时,会说起与之有关的诗词、掌故、绘画、雕刻,如此种种。而我常是笑而不语,因为自幼与荷的亲近,我比别人可能多了一层爱荷的理由,它们与我的味蕾有关。
在荷叶刚刚出水,或是还没有露出水面时,藕带就上市了。刚上市的藕带,只有五六寸长,雪白细嫩,脆生生的,带着一点点淡黄芽尖,惹人怜爱。如果不是被人掐断,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出水面,长成一枝亭亭玉立的荷了。可是藕带好吃,经不住人的嘴馋,就有人下到水里,摸了藕带到市场上来卖了。起初,我是不愿意买的,它们还太小,如此掐断,觉得可惜了。可市场上的藕带一天天地多起来,还是忍不住买了一把回来。藕带斜切成寸段,加红椒丝,用菜籽油素炒,下少许盐,脆嫩清甜爽口,百吃不厌。藕带上市后,只要去菜市场,我都会买一把,直到藕带下市。直到有一天,逛完菜市,再也寻不到藕带时,好像一个美好的季节就这样结束了,心里忽然会若有所失,这大概是吃货的某种失落吧。
荷花开时,花香藕在水下的淤泥里悄悄地长成了。花香藕好吃,但踩花香藕,得有经验才行,就像春天去山上挖竹笋一样。有经验的山民,走在山间,抬头看看竹子,再看看地上的土,就知道竹鞭的走向,大致晓得竹笋所在的方位了,稍寻一下,便能找到竹笋生处。花香藕在水里也一样。我的二姑父家在圩区,从小就在藕塘边长大,对踩藕有着独到的心得。他看看荷叶,便知道下面是否有藕,藕在荷叶的什么方向,用脚顺着那个方向踩下去,不一会儿,弯腰伸手向水里摸去,一截雪白的藕就浮出水面来了。彼时,喜欢去二姑父家,大概和二姑父会踩藕也有关系吧。花香藕,切成薄片,加少许绵白糖凉拌就好。
“溪头卧剥莲蓬”,是水乡孩子夏日里最喜欢的一件事。荷花一瓣瓣落在水面上时,露出了花瓣包裹着的莲蓬。此时的莲蓬还是小小的,浅绿嫩黄的颜色。我家有一个褐色窄口鼓腹的陶罐,里面常插着两三支干枯的莲蓬,枯瘦而有苍然古意,很好看。而年少时,是不懂得莲蓬的好看的,只觉得莲蓬里面的莲子好吃。每次摘下莲蓬,顺手就剥开了,去掉里面碧绿的莲心,放进嘴里就吃。莲子清香微甜,是可以多吃一些的。这些年,夏天时,也会买些莲子,剥吃了莲子,莲心也会留下来泡水喝。中医说,莲心可以清心火。
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读叶嘉莹先生讲诗词赋的文章。叶嘉莹先生经历了人生的那么多苦难,却可以将中国古典诗词讲得那么美,先生的心里该藏着多少美好的东西啊。记得先生在《荷花五讲》中说自己出生在六月,亦称荷月,这就是先生与荷的因缘吧。先生讲荷,讲与荷有关的诗词,讲得那样深情。而在北方,荷并不常见,不知道先生对于荷,除了诗词与那份因缘外,是否也和南方人一样喜欢与荷有关的食物呢。我是个吃货,喜欢与荷有关的食物。我也爱美爱诗,爱荷之美荷之诗,都是我所喜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