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跟树在一起”,是《木心遗稿》中的句子,一读到这个句子,就莫名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木心遗稿》里的文字,几乎不成篇章,都是一些断句残章。可是,在我读来,却是饶有趣味的,比读一些不知所云的文章要有趣得多。木心的文字,有时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能引起读者的一些联想,或是通感,这大概是我喜欢他的文字的原因吧。
我也喜欢跟树在一起。曾经遇见过的一些树,给了我某些美好的感触和体验,它们一直都在陪伴着我,让我时时想起。龙潭肖村的村前,有一条小溪。溪水从山间流来,终年清澈如许。每次去龙潭肖村,在进村前,我都要站在溪边,或是站在横跨小溪的石桥之上,看看溪水,听听溪声,如一种仪式般。在小溪的岸边,有几棵很老的青檀树。与其说是老青檀树,不如说是老青檀树桩。青檀树的树皮,是制作宣纸的重要原料,青檀树长出来,还没长成呢,就被村民们砍了,剥取树皮,就放在溪边有大蒸锅里蒸煮。如此年年岁岁,留下了溪边那些老青檀树桩。老青檀树似乎能理解村民们生活的不易,树桩上却依然年年都抽出新的树枝,笔直纤细。
有一年夏天大旱,我去皖南的齐云山,山上草木虽仍然青绿,却略显疲态,没有雨水滋润过的那样精神。走到半山腰时,抬头望,见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青绿可观,便朝着那儿走去。到了近前一看,原来是一棵青檀树,树干一人都合围不过来。那棵青檀树所在的位置,是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山上难得有这样一方平坦之处。那棵青檀树,大概因根深,才会如此叶茂吧,大旱的天,好像对它的影响并不大。我时常会想起这两种青檀树,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情境下,想起遇见它们时的景况。有时也会同时想起它们,想起自己和青檀树一起的时光,是轻松的,偶尔也会若有所思。
凤凰山下,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些石埠,村民们就在石埠上洗衣、洗菜。我散步时常从溪边经过。在小溪的一个转弯处,有一个多块条石筑成的石埠,在石埠旁边石砌的驳岸上,有一棵半倾向溪上的杏树。春天,树上的杏花开了,浅粉色的花,并不十分惹人注目,可我还是注意到它了。每次经过时,总会站在离杏树不同距离的地方,或是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它,不知道自己是否也看出了一棵杏树的几分画意、诗意,或是古意。端午近了,才发现,那棵杏树上又结了许多的杏子。它们从最初的青涩,到略有一点泛黄,到这两天一树的杏黄、杏红,真是好看。杏树的枝条弯垂了下来,缀满累累杏子的枝条,在那样的弧度之上,仿佛有种难以承受之重,又似乎有一种完全能够承受托举之力的生命韧性,让人无端地心生敬意,对一棵树。
夏天时,最喜欢在枫杨树的树荫下散步。通常是在午饭后,天气已经热了,阳光就在树荫之外。一个人,或是和朋友一起,在树荫下悠然地走着,不远处的阳光闪闪烁烁,蝉声在高树之上摇摆,有风阵阵吹来。此时,在树荫之下散步,好不惬意。凤凰山下的枫杨树,都是老树。有树龄三百多年的“相思树”,更多的则是树龄在四五十年的老树。树老了,就好看了。每一棵老树,都是有故事的树。我喜欢站在树旁,看它们的主干和枝,看它们的枝和叶,也看与它相邻的那些树。有时,也会想,是哪一年的哪一阵风,吹断了它北面的一根枝条呢,这样的问题,总是很多,但老树不言,轻风不语,我只能独自猜测,多数是没有答案的,可我依然喜欢问这样问题,问那些树,也问自己。有时,我也会张开双臂去抱一棵树,想更近地去感受那棵树,就像小时候,我喜欢抱我家门前的那棵泡桐树一样。父亲对我说,等你长大了,这棵泡桐树就长大了,到时候给你娶媳妇打家具用。于是,我就经常去抱那棵泡桐树,盼着树快些长大,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
木心在《木心遗稿》中说,“花是我情人,树是我知己。”不知道树是不是我的知己,只知道自己喜欢跟树在一起,因为那些树,让我感受到一些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