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老糊涂了。最后母亲说,有空就回来看看她吧!这是母亲的习惯。多年来,只要是私下里,母亲总以“她”来称呼那个人。母亲口中的“她”,是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这一切,都是因为外婆的重男轻女。
直至前阵子,年过九旬的外婆,渐渐有了糊涂的症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母亲,还有几个阿姨,挑起了担子,轮流照顾外婆。
刚好,我有了长假,于是带着女儿,回去看外婆。一进门,就看到白发苍苍的外婆,正坐在桌子旁,包着粽子。我轻轻喊了一声,外婆!外婆没应。我扭过头去,一旁的母亲摇了摇头,说外婆糊涂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见的!母亲一边帮忙,一边说,你外婆呀,糊涂的时候,干脆就一个接一个地包粽子。
母亲说不下去了。语气中,满是伤感。于是,低下头慢慢包着粽子。我知道,她肯定想起来了。以前,艰苦的年代里,母亲她们姐妹几个,最爱吃的就是粽子。每次,外婆包着粽子,她们几个就围在桌旁,怎么也赶不走。
如今的外婆,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却依旧记得女儿们喜欢吃粽子。
将几个粽子都放入蒸笼里,收拾妥当后,我和母亲却发现,外婆不在屋里!走出门,我看到六岁的女儿正在屋外,蹲着身子,看蚂蚁搬家。而外婆,也蹲在一旁,凑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妮妮!”
女儿没应。但我背后,却传来了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我这才知道,“妮妮”是母亲的小名。我的女儿,长得像她的外婆,我的母亲。而我的外婆,糊涂之下,竟然把她当成了昔年的小女儿!似乎,在外婆看来,时光不曾流转,她还是那个有着一头乌发的女子,而眼前的是她最爱的小女儿。
母亲叹着气说,我也想清楚了,老一代的,有几个不重男轻女?她也挺可怜的,生出来的,除了丫头,还是丫头。为了这个,她受尽了冷嘲热讽。她这一辈子,心气高,偏偏就在这事上,抬不起头来,可平心而论,却从没亏待我们。以前,怨她,怪她;可现在,自己当了妈,当了外婆,反倒能理解她了。
那天清晨,我看到,母亲牵着外婆的手,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步。阳光明媚,照在她们的脸上,照出了两朵绽放的花。岁月是块磨刀石,磨去了棱角和锐利,剩下的只有光滑平整。在过往的时光里,母亲渐渐褪去了焦躁,多了宽容与理解;而外婆,在岁月揭去那层面纱后,也露出了柔软而慈祥的心。于是,两人从互不相知,到渐渐对爱有了共同的默契,心有灵犀。于是,才有了今日的一派温情。
这趟回家的行程,让我看清了爱的面目。正如那一个个粽子,揭开了外壳后,显出了始终包藏着的柔软的心。一个个粽子,风味各异,但留到最后的,都是淡淡却令人无法忘怀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