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寻找有关青瓦的诗句,比较传神的还是唐代诗人卢仝的“青山破瓦色,绿水冰峥嵘”。不比皇宫的琉璃,亦非现代树脂和彩钢,青瓦是山的孩子,带着山的色泽,在山的庇护中,融入尘世。时过境迁,在江南,农家的房子,从木墙、泥墙、砖墙,一直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青瓦。
农家人对青瓦,自古情有独钟。饮烟起时,在瓦间氤氲,赋予农家院落特定的人气与内涵。那种价廉物美,取材广泛的面子工程,遍布大江南北,北方叫阴阳瓦,南方叫蝴蝶瓦。靛青、弧形、整齐划一在坡屋顶,成30度左右的倾斜角,房梁的摩擦力,既可抵消瓦片的部分重量,又能使雨水保持恰到好处的流速。瓦檐用石灰块垫衬,色是徽派建筑的流韵,形是岭南民居的传承。
房屋封顶前,瓦匠先用木条钉一组类似五线谱的架构,将瓦片依次叠放,不用水泥,不用石灰浆,这样减轻了很多承重,弧形结构组合出的平衡,在瓦片过硬的质地中,迎风雨雪雹。几何与物理原理,在一片片青瓦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青瓦更像其间的音符,还能谱出另类插曲。乡下的春天,雨来得勤快且温柔,雨滴碎在瓦片上,飞珠溅玉,似琴键起落;积水成涓,流过条条凹槽,落进沟石,音节婉转,奏一场天然交响乐章。尤其是雨水顺瓦檐,织一条条雨帘,在孩子们手心欢蹦乱跳,化作欢歌笑语,天人合一的画面,常令我想起那些瓦匠,想起他们留在作坊的快乐,以及怡然自乐的诗意人生。
烧制瓦片,是门纯技术活。来到作坊,你才能见识到什么叫轻车熟路。瓦匠们先将黏土和水按比例调好,经过踩泥、转磨,运用灵巧的十指整形,抹制成直径40公分左右的泥坯筒。经验老到的瓦匠,抹出的坯筒光滑平整,还有一层精巧的花纹。晾至半干,用木架一分为四,装入间隙窑。烧制的时机、时长、火候都有讲究。作坊的日子是漫长、枯燥的,但老少瓦匠们乐在其间,随口的小调或流行曲,早将劳作的艰辛还原成歌。
青瓦吸热快,散热也快,瓦片间缝又有很好的吸水和隔水效果,使得瓦房的四季,冬暖夏凉,生态宜居。南方多梅雨,轻薄透气的青瓦房更能防湿防霉,极接地气,是农家人养老的首选。
当然,青瓦房也有弊端:漏雨。特别是大雪、暴风雨过后,瓦片受损的屋顶。如果院内树多,落叶和草籽会堵塞凹槽,积垢成肥,让野草疯长。继而成为老鼠、小鸟和蛇喜爱的藏污地。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房主都得请人清理。而那些瓦叶间蒿草丛生、长藤及腰的旧居,往往已预示着人去楼空。忠实的青瓦们,用这样的方式,寄托着哀思,陪同离去的主人们慢慢变老,直至某天,重返大地,魂归青山……
青山瓦色,一部浓缩在记忆中的乡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