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洋槐

石 毅

版次:03  202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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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棵树都是村庄的居民。村庄里居住着桃李杏枣杨柳桑榆……洋槐曾是村庄芸芸众木里落户最多的居民。

洋槐不倚地势,不择土壤,肤色灰黑,成年后苍桑纵裂,浑身上下钻出许多狼牙利刺,令人望而生畏。别看它黑不溜秋,一身泼辣,却是鸟儿们的保护伞。喜鹊、黄鹂、画眉都爱在它的怀抱里安家落户。浓荫里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小时候,我曾背着父母,攀爬渠埂上的洋槐掏鸟蛋,鸟蛋没掏着,却落一手扎心的利刺。至今,我的掌心深处还有一根尖刺没挑出来。看来,它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

半饥不饱的岁月,丑陋的洋槐与农家惺惺相惜。

青黄不接的日子,村庄里的槐花如银似雪,香味扑鼻。母亲用竹竿勾下一嘟噜一嘟噜洋槐花,烧汤、做饼、炒菜,雪中送炭的槐花亲人般温暖着我们空洞的肠胃。在槐花的哺育下,我们变得耳聪目明,一天天长大。

浓荫满渠的夏天,洋槐树下,父亲干完农活,坐在小木凳上,一边轻摇芭蕉扇,一边喝着瓷碗里的茶,凝视远处碧绿的田野。母亲头裹毛巾,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捋着晒焦的洋槐叶。一不留神,淘气的槐针就会挠破她的手指,她吮吸一下手指后,双手便又在刀枪箭林里麻利穿行,槐树叶一会儿就装满竹篮。散发着清香的槐树叶是猪们最爱的美食之一。看到猪们在狼吞虎咽中一天天变胖,母亲一脸笑容。

资料记载:洋槐的故乡在美洲(北美),后引入欧洲,再后引入中国。因其适应性强、速生、易繁殖、用途广,倍受欢迎。

幼年洋槐速生,一旦主干成型,树冠发枝,洋槐便放缓脚步踏踏实实,平心静气地长。洋槐懂得慢工出细活的道理。因长速稳健踏实,洋槐练就一身铮铮铁骨——丰富的纹理,细密的纤维,坚韧的质地。钻心虫欺负柔柳、桑榆、构树、桃树,甚至高大威武的白杨树,却奈何不了朗朗硬骨的洋槐。珞珞如石的洋槐,命中注定要承担诸多生活大任。农谚云:"门前一棵槐,财源滚滚来。”

洋槐是农家建房首选材料。

水沤过的洋槐,脱去皮,再涂一层防腐臭油,固若金汤,捍卫着农家日常烟火。我家草房所用的房料棒从檩条到脊木、横梁,除了搭配几根楝树外,其余全是父亲手植的洋槐。它们从我隐隐记事,一直陪伴我到师范毕业。屋顶与墙面的草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没换过一根房料棒。

洋槐做的农具结实耐用。

农家的锸锨柄、平车把、磨盘架、木撅子、犁及犁托……都是清一色的洋槐。父亲做的那根洋槐扁担,常年跟随他担肥挑粮、开沟扒河,东征西伐。那年冬,父亲扛着洋槐扁担,带一身泥腥味从河堤回来。油灯下,他用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根穿着塑料线的针,笨拙地缝补着他的脚后跟。他的脚后跟裂开一道缝,露出鲜红的肉,裂口比风雕刻过的槐树皮还深。父亲说,三愣子那根楝树扁担才抬二十来筐土,就咔嚓一声断了,咱的洋槐扁担像根铁棍,再重的土都能承受。就是咱这脚后跟不争气,风咬了几口,就张嘴了……

后来,村庄拆迁,大哥把父亲用过的那根洋槐扁担捐给学校的乡土馆。每次经过那儿,我都会想起去逝的父亲。

父亲做的桌、椅、板凳、柜子,每条腿都用洋槐支撑。

洋槐还担当过渔民下簖插在水中的木柱,护坡木桩、矿井顶桩,铁道枕木……

洋槐的主干、分枝、树叶用完了,剩下细枝末节,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起来做篱笆。刺槐的细枝手挽手齐心合力,共同筑就一座围城守护着小菜园。最后,余下残枝碎末,母亲用布兜背回家烀红薯,烘托一屋子薯香。

小到木撅、板凳腿,大到脊棒、横梁,农家生活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洋槐的身影。

一棵洋槐倒下了,干干枝枝,枝枝叶叶,每个部件都毫无保留捐献于人,只剩下根深藏于泥土,在风霜雨雪、淙淙渠水的沐浴下悄然圆寂。刨起它的根,晾在阳光下,等待大雪封门的日子,燃起一屋温暖的火焰。火光里的父亲脸膛黝黑发亮。他解开衣襟,揸开两手,胸口冒着热气,自言自语:“洋槐树逮火,做人就得像洋槐树一样实实在在……”父亲意味深长的表达似春风流水,润泽着我们的心灵。

然而,世道浇漓,人心叵测。俗语说:“头不顶桑,脚不踩槐,生不睡柳,死不睡杨”。意思是桑木不作盖房的脊棒,槐木不作门槛的素材,生者不睡柳木制作的床,死者不睡杨木制作的棺。所谓“脚不踩槐”,缘于“槐”与“坏”谐音,脚踩槐木制作的门槛,有踩坏运嫌疑。槐树成了晦气的东西,遭人嫌弃。在我看来,讲究门槛制作的人家绝非普通草民,真穷人没有制作门槛的闲钱。一个视门槛为荣的人家不会使用卑微的槐木为材料。所谓踩坏运之说,不过是托词而已。

无独有偶,民间还有“穷看碗,富看穿,槐树不栽庭院间”的说法。《说文解字》云:“槐,木也。从木,鬼声。”哦,原来槐树从字体上就透露出一种诡异之气。难怪人们不愿在庭院内种植这种晦气树木,不愿用这种带阴气的木材盖房、做家具。汉语词典里“指桑骂槐”,槐树被不公正对待便在所难免。

但,我的文盲父亲好像从不在乎这些。或许是他无知,或许是他不愿从俗浮沉,或许是他与洋槐血脉相通,卑微低贱……

除了日子的清贫,因为洋槐的佑护,我们一家过得平平安安,我还鲤鱼跳龙门,考取师范;大哥合同教师转正,我们兄弟俩都吃上了皇粮。

冬去春来,洋槐根留下的深坑被湿润的泥土填平,一棵新的刺槐苗开始站立发芽,重复着它们父辈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