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到达查济。一进村,几位开客栈的便围了上来。
有一老人一路尾巴似的紧跟着,隔着车窗不断地说,你们过去看一眼,不满意就不住。我个性不喜欢被人控制,便掉转车头向村口驶去。
车刚停稳,一个女人骑着电瓶车微笑凑近,说着和老人一样的话。我问“你和老头一家的?”女人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原来老人机灵着呢,见我们离开了,随即打电话让人骑车追了来。
也是活该要住。客房很干净,白色半旧的被褥散发着喷香的阳光味道,这味道立马击中了我。
办理入住手续时,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还含混不清地问我,扬州是不是安徽的,我说:“你连这都不知道也开客栈啊?”老人面露不悦。碍于面子,我没再多说。顺带看了看厨房,有个老土灶,油污厚积,我决定放弃明天的早餐。
这一天,老俩口居然揽到好几个客人,夜的客栈明亮寂静。
第二天一早正待出门,见女人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不锈钢小盆,口里招呼:“早啊,吃早饭啦。”我一看,两套杯箸碗碟正泡在热水中。她说:“刚烧的开水,现烫了碗筷。”我一阵惊喜,昨天的担忧一扫而空。欣然坐定,热热地喝了一碗大米粥,外加两块桂花酒酿饼,一只弹牙的土鸡蛋,开心出门游玩。
十点半返回客栈取车。见女人坐在天井的小板凳上,面前一个大水盆里,泡着满满一盆粗糙的褐色块状根茎,个头类似南京大萝卜。她正卖力地用刷子清洗,泥浆水从盆里溢出,顺着庭院坡地,四散流淌。我踮着脚尖跨过湿漉漉的地面,心里犯嘀咕,这样开客栈,谁会来住?因好奇盆里的东西,便问:“这是什么?”“葛根。”“买的吗?”“上山挖的。”我有些吃惊,这上午时间也不长啊,竟挖了这许多。又问:“你种的吗?”“野生的。”我知道葛根是一味中药,实物却是第一次见着。“做什么用呢?”“做成粉,晒干了,卖钱。”我心生羡慕:“这满山都是宝吗?”女主人腼腆地笑了。
老人则坐在门口廊檐,腿上搁一只大的竹匾,歪戴着斗笠,正低头拣茶豆。阳光从南面的山墙间斜照过来,落在匾子里,落到他身上,显得很安逸。印象中茶豆只有我的老家才有,盐水茶豆是家乡人过年吃早茶不可缺少的。老头的茶豆看上去品相不好,倒像是被人挑剩的。记得我家乡的茶豆,个儿大绿玉似的,这算什么呢!
转念一想,山间隙地怎可与平原肥沃的黑土相比拟?自古以来这里人多耕地少,耕种环境险恶。为了生存,徽州人以勤奋聪慧坚韧的品格,充分挖掘自然资源,开展多种经营,如种茶、造纸、制墨、制砚等,以此换取生活必需品,进而积攒财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徽商,正发端于此。我恍然醒悟,老人极具韧性的品性,不正是源自根植于这片山水的民风么?
老两口悄无声息地忙着。就这样不分美丑毫无伪饰,把客栈的一切,一股脑儿敞开在游客面前。似乎在说,你来与不来,我都是这个样子,质朴坦荡到近乎天真。与其说他们在经营一家客栈,不如说他们在全力以赴守护自己的家园,这家园也属于天南海北的旅人们,它是我们共同的乡村老家,灵魂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