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蔚蓝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我仿佛又看见一群麦客在那里收割,面容依旧是那么的鲜活……
麦客,是旧年对麦田打工人的尊称。“蚕老一时,麦熟一晌。”由于故乡地广,村里人家种植的麦田多,一时忙不过来,就请麦客来帮忙。在我的记忆里,一个村庄的麦客,每年都是固定的一群人,几乎约定俗成。
进入五月,气温升高,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香,殷情的布谷鸟从早叫到晚,不停地提醒人们收割。天边的云,像马群一样群集,天气说变就变,麦田会随时迎来一场暴风雨。人们一边抢割,一边不时抬头望向山梁,那是进村的必经之路。
终于等来了麦客!
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仿佛一群吉卜赛人,一进村,就各自奔向老主顾的田边,与主人谈妥价钱后,从包袱里抽出镰刀,挽起袖子,弯下腰身,开始割麦子。麦客们对稼穑轻车熟路,一个个是老把式,肯出力,吃得苦。他们在家也种麦子,只不过山里地少,麦子成熟得晚,为了赚钱糊口,干脆出来打工当麦客。
对于麦客干活,主人们很放心。只见麦客左手揽住一大把麦子,右手持镰顺势一挥,“唰——”,一道寒光闪过,一束麦子就到了手心,随后平铺在地,好让主人扎捆、挑回村庄。留下的麦茬,浅浅的,齐齐的,看不到漏掉的麦子,跟自家的庄稼一样爱惜。
抢割一般十天半个月,一年一度当麦客的时光并不多。
为了多挣钱,给主人留下好印象,来年继续做这里的麦客,他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惜透支体力,甘愿将汗水洒在这片土地。多少年来,麦客们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感情,有的人将这里当作了“第二故乡”。
当云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时,麦客们既紧张,又兴奋。一方面,他们替主人担忧,如果麦子一旦被雨淋了,时间一长,会烂在地里,白白糟蹋掉,同时自己没活干,浪费了挣钱机会;另一方面,由于主人心里焦急,会主动提出加价,好让他们加班加点,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将麦子抢割完。
于是,就有麦客提出按收割亩数、而非按天数来计价。如此一来,对宾主双方都有利,主人爽快地答应了。
那简直是一次冲刺!麦客们黎明即起,踩着露水下了田。静悄悄的田野,除了虫子在叫,剩下的就是“唰唰”的割麦声。“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只见麦客们躬身在麦田,手中的镰刀闪着清冷的光。他们像一群“野人”,眼睛亮晶晶。
到了黄昏,当绚丽的晚霞渐渐黯淡,他们也不肯收工,匆匆吃罢主人送来的晚餐,又一头扎进了麦田。有的人甚至一干一宿。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们将探照灯戴在头顶,远远看去,仿佛一点点流萤。
到了晌午,日头有些烫人,他们也不休息,光着脊背,汗水闪着光。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用来擦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沤成灰黑色。像春蚕噬桑叶一样,他们合而围之、各个击破,将一望无垠的麦田收拾得干干净净,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惊叹不已。
当全部麦子收割完毕,一个个麦客被日头晒黑了,人也瘦了。再看他们被麦芒扎过的皮肤,像牛皮一样粗糙。
接过主人的钱,麦客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将带来的行李打了捆,接过主人为他们准备的用新麦做的烙饼、馒头,开始返程了。家里的麦田,还等待着自己回家收割。
此时,他们行走在曾经洒过汗水的田野,步子不禁放慢了些。当爬上山梁,准备离开这片热土时,他们竟有些依依不舍,仿佛一群雕塑一样,久久回望……
主人们站在村口,远远地目送着,向他们不停地挥手。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梁的一瞬,大家的心变得空空的,不禁泪眼朦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乡村沧桑巨变,先是故乡人纷纷走向城市,原因是种麦子的收入赶不上打工赚来的钱,大伙儿干脆抛下麦田外出闯荡世界;到了后来,村庄实现土地流转,实施机械化作业,不少人看到了希望,纷纷返回了家园,又出现在希望的田野上——手工割麦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麦客”,成了一个渐行渐远的称谓,成了一个遥远而甜美的梦,被从那个年代走来的乡亲们珍藏。
山梁依旧,仿佛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