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陶渊明集》,读的是一种心情、一种气息、一种伴着炊烟来自田园深处的温馨。尤当自己仿佛处于积食不化而成疾的无奈之际,重读《陶渊明集》,总能在意象中筑起的陶渊明的蜗居里找到安宁,虽然这是他的,但我想借光在这里歇一歇,来抚平我有些凌乱而散漫的生活。
陶渊明太热爱大自然,以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隐乡林,那一年他39岁。大自然接纳了他,他也就融自己与大自然为一体,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故乡的如画风光无形中唤醒了他“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诗情。在乡下的日子,不可谓不快乐,也不可谓不辛苦,但他以旷达从容的姿态登高望远,从中寻找生命的真谛:“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如此,他不仅需要外在的自然,而且更需要追求内心的自然,内外兼持、内外兼修,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陶渊明当时只是一个诗人,一个隐居的诗人,没有什么名气,而这个“名气”在他看来又是躲而又躲、避而又避的一个虚衔:“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于是,在他彻底看清世俗政治的真面目之后“志意多所耻”,也就不自觉地放弃了“大济于苍生”的宏愿,开始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儿女绕膝,其乐融融。这种生活为许多后来人所欣赏、所羡慕,而且践行,如隐居带湖、瓢泉的宋代词人辛弃疾就说:“今日复何日,黄菊为谁开?渊明漫爱九重,胸次正崔巍。”
陶渊明从不间断地为自己乡间的生活情趣增添厚度和宽度。后来,有人质疑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诚,陶渊明的回答倒是很爽快: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他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或非议,他在意的是如何活出自己的真面目。
有没有菜,或好吃与否,在陶渊明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酒喝,所以,他既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能“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他喝酒有请必到,即使不相识者,也会无拘无束地畅饮,一方面他要享受酒醉后的感觉,另一方面则是借此了解外部世界种种形态的变化。越是这样,就越能激发他对岁月更迭的留恋,他时常感叹:“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站在田间垄头,一如自己重归生命的幸福之所。尤当遥望“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时候,心情总要激动到为之颤抖,炊烟如此纯洁、如此静谧,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裹进农人的世代沧桑,它既是心灵的牵挂,也是希望的寄托。
有一天,他轻轻地推开另一扇院门,若春风扑面,涤荡尘埃,他惊讶地发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他欣赏于此、陶醉于此,观微知著,急忙将此光景记录下来,使其成为他的精神家园,也使其成为“比于赤子”的心灵沃土,从而绵延了1500多年,至今令我们在感怀大自然温暖变化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叹天地之诚。
又是一年春来早!在陶渊明的情志中体会“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人生一端,我们会更加深切地懂得田园烟火气是人世间最值得珍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