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两可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午后的阳光打在脸上,明晃晃的,一片眩晕的白。
“这回又是什么麻烦事儿?”阳台上隆隆的洗衣机声停了下来,妻子的声音穿过玻璃门,射进两可先生的耳朵。
“唉,村里的叔伯二哥让我在城里给他家大小子找个老婆!”两可先生叹了口气。
“你答应了?”
“我说试试看吧!”
“他家大小子多大了,什么学历,干什么工作?”
“三十好几了,初中毕业,也没什么固定工作。”
……
阳台上的洗衣机又轰隆隆地旋转起来,两可知道,这是妻子对他不靠谱的无声抗议。
“唉!”两可又叹了口气,脑子里电影似的放映出一些永远也忘不了的画面。
四十多年前,两可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祖祖辈辈都是地道的山民。到了他父亲这辈,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这种苦兮兮的生活,于是给他取了与贫苦山民身份极不相称的名字“仁可”。他父亲希望这个带有文化意味的名字能够让他智慧加持,发奋读书,跳出农门。但山村里的老百姓并不习惯“仁”字的发音,于是便叫他“两可”,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习惯了这个叫法。
二十多年前,两可成为山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尽管家里的条件根本供不起他上大学,但村长硬是集全村父老之力,将一大捧碎票子送到了两可的面前。这些年,两可在一所学校里当老师,成了村里人眼里的“大人物”。两可知道,一个普通教师在城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沉重地生活压力迫使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奋斗,才能勉强在城市里逐渐站稳脚跟。
村里人并不理解两可的苦衷,每每有一些困难的事情,都会托两可去办。有的乡亲生病了,托两可找个好医生;有的乡亲孩子来城里上学了,托两可好好照顾;有的乡亲来城里摆地摊被城管处罚了,托两可去说情打招呼。遇到这些事情,两可原本是可以拒绝的,但一想到那些花花绿绿、沾满乡亲们汗水的票子,他心里就不忍心了。
而这一次更奇葩,有人竟然托他给孩子找一个老婆。现在的女孩子眼光高,若是门当户对倒也还可以考虑,只是像叔伯二哥家的大小子这种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的大龄青年,哪家的女孩子能看得上呢?
轰隆隆的洗衣机又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干脆地拒绝呢,每次都这样,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最后收不了场!”妻子又射过来一梭子。
“我……唉!”两可无言以对,只能再叹气。
……
阳台上,妻子一边晒衣服,一边把衣架和叉衣棍弄得乓乓直响,仿佛把怨气都发泄在衣服上。
“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回老家的事情吗?”妻子又甩过来一句。
两可知道妻子说的是什么事。那次回村参加一个亲戚的喜事儿,两可明显地感觉到了乡亲们对他态度的变化。母亲告诉他,乡亲们都说他到了城里后变得不实诚了,说好了帮一把的,但临到事情总是不能尽心尽力。他满心委屈地对母亲说,哪里是他不想帮乡亲们,是他根本没能力帮乡亲们!母亲说,既然帮不了忙,就不要给别人念想,乡亲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都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逼你干你干不了的事。
“我……”两可的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发不出声音来。
“你,你被你的名字害苦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妻子的连珠炮并不打算饶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