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我们家的什么车最古老、最珍贵,当数我母亲用过的纺车。尽管我们家过去有缝纫机、自行车、板车、水车、水泥拖斗车、风簸车,现在还有儿童滑板车、儿童摇篮车、摩托车、电动车、小汽车,这些都不及母亲的纺车珍贵。在艰苦岁月中,母亲凭着一台纺车,勤快纺织,不舍昼夜,愣是“纺”出了一个崭新的家。
母亲在她20岁时嫁给我父亲,第一个孩子由于营养缺乏,夭折了。第三年生下我,接着又生下我弟弟。我奶奶怕拖累他们,便分了家。
弟弟不到半岁,也夭折了。原因是母亲白天既要参加生产队的紧张劳动,晚上又要纺纱织布,加上自己缺乏营养,对小孩疏于照顾。这对母亲的打击很大。她想通过减少家务劳动,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我,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如果不纺纱织布,全家就没有衣服穿,如果不去挣工分,全家就得挨饿。
那时候,家里唯一能变现的就是鸡蛋和一头猪。这些变现的钱却用不到买布做衣服上,而是用在了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送礼,以及买盐、买照明用的柴油、买各种生产工具上。做衣服的布料、做鞋子的布料、做毛巾的布料,只能靠母亲纺的线织成。
母亲的纺车和织布机是父亲自己动手做成的。做好后,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晚上便坐在纺车前纺线。那时候,纺线的棉花是生产队按人头分下来的,数量很少,一年到头不够全家人做一套衣服。父母便利用山边地角,自己种起了棉花,棉花收拣后晒干,送到大队的动力机房里去轧棉花。
从我记事起,每当晚饭后,母亲把我放进摇篮里,也不管我睡着没睡着,哭闹不哭闹,她只是摇几下摇篮,便不管我了,开始了忙碌的纺线。
纺线是一个手脚眼腿并用的细活、苦力活。只见母亲右手转动纺车,左手捏着线头,不停地忽远忽近地扯长线丝,再把它汇聚在纺车的结头上。一晚上,母亲要把一团乱麻似的丝絮纺织出丝丝缕缕的细丝结头好几个,常常是忙到十一二点钟才能休息。
那时候没有电灯,小柴油灯的灯光昏暗,一夜熬下来,母亲经常头昏眼花。尤其是冬天,先前燃烧的一点柴火炭燃尽,母亲舍不得再添新柴,便一直在寒冷中纺织,有时候手脚冻到麻木了,依然坚持。
我慢慢长大,两个妹妹和另一个弟弟也相继来到人间,他们从小到大也目睹了母亲含辛茹苦纺纱的全过程。家里的人多了,布料需求更多了,母亲的劳动强度也更大了。
母亲纺着纺着,我们兄妹四人相继长大成人。如今兄妹几个都过上了幸福日子,而母亲老了,八十多岁高龄,佝偻着腰,手脚颤颤巍巍的。与她一起沉在岁月深处的还有那辆纺车,在老屋的一角,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