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白堤,通常有两个入口,一个是从断桥进入,另一个是从西泠桥,绕孤山,过放鹤亭、文澜阁与平湖秋月。白堤不长,顶多一千米,但集中了西湖的人文精华。
断桥上的许仙与白娘子,我就不多讲,再说一千年,也是荡气回肠。但来桥上寻找爱情故事的人,却摩肩接踵。断桥的四季,写满了西湖的沧桑与柔情。单一个断桥残雪,就引来无穷的遐想,但凡冬天,杭州一飘雪,断桥上永远人头攒动,想象中的断桥残雪似乎总难寻觅,是太多的脚步远道而至,踩得断桥不堪重负。
白堤之名,盖因白居易而生,事实上,在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之前,白堤就早已存在,那时的白堤,叫白沙堤,白居易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是一个证明。不过,白居易在杭州主政三年,留传后世的,和苏轼一样,除了诗,就是堤。只不过,白居易主持修筑的堤,不是现在我们看到的白堤,而是在钱塘门外。据传,白居易就任杭州刺史后发现,一遇雨季,西湖就闹水灾,遇旱则农田干涸,粮食歉收,有时甚至颗粒无收。
于是,白居易微服私访,到钱塘、仁和、盐官一带查访。终于弄明白当地各县连年干旱的原因,除了雨水少以外,主要原因还是湖堤失修,蓄水量小,加上管理不当,又放任豪强占湖为田,或者盗取湖水,纵有千顷良田,却得不到有效灌溉。摸清这些情况后,白居易决定在钱塘门外,修筑一条护湖堤,以积蓄西湖之水。这项水利工程在白居易任职杭州的第三年,终于动工了。完工以后的大堤,从钱塘门石函起,余杭止。这条大堤把西湖一分为二,堤的西边为上湖,也就是今天的西湖,东边为下湖,现在已成为市区的一部分。而湖水尽量贮蓄在上湖,以保证杭州以东及以北千顷良田的灌溉。
堤筑好后两个月,白居易离任。他为此专门写了一篇《钱塘湖石记》,详细记载了堤的功用,以及蓄水、放水和保堤岸的方法。千年之后,在杭州圣塘路口的水坝亭子,还立着这篇《钱塘湖石记》。可以说,这篇重要的西湖水利文件,和白居易写杭州的诗章一样千古流芳。
白居易晚年定居洛阳,67岁那年,他写下千古名篇《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终于没有重返杭州,但杭州百姓却记得他。虽然钱塘门外的那条大堤已被日月吞噬,但湖中的白沙堤,却历经风霜依旧,人们称它为白公堤,久而久之,简称白堤。
白堤的每一株柳树,每一树桃花,都是春天西湖最美的诗行。如果从北山街眺望,烟柳画桥中的白堤,仿佛一条玉带在湖上飘逸,一头连着城区,另一头,则系着孤山。
孤山的文澜阁,在白堤的尽头,称得上是杭州文化的重要地标,阁内所藏《四库全书》,则更是镇馆之宝。《四库全书》是中国历史上一部规模最大的丛书,成书于清乾隆时期,总共七套,分别存放在“南北七阁”,杭州文澜阁就是其中之一。清末太平军北上,南方三阁中镇江文宗阁、扬州文汇阁,均阁毁书亡,文澜阁亦倒塌,书本散落民间。后经杭州藏书家丁申丁丙两兄弟抢救、整理和补抄,才得以存世。
事实上,丁丙除了是一位出色的藏书家,还是一位优秀的实业家。他与湖州儒商庞元济在杭州城北创办杭州世经缫丝厂,并于1896年8月15日正式开始生产“西泠桥”牌丝绸。由于工厂首用自备发电机,为工厂提供动力和照明,这一天,也成为浙江电力工业的创始日。120年以后的一个黄昏,我来到当年世经缫丝厂旧址,一个叫做如意里的弄堂里寻找浙江电力工业的历史碎片,只看到一座黑色的碑和一盏昏暗的灯,碑上的文字与灯光,照耀着1896年的那个夏天的夜晚,无边的黑暗中,杭州城的上空,突然有了光的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白居易一生诗作浩瀚,与杭州有关的诗,就有两百多首。在他离开杭州十年时,诗人在洛阳城里,写下“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这首五言诗,与他后来写下的《忆江南》,情感上互有关联,都是千古绝唱。而丁丙,与白居易生在不同时代,为杭州留下的文化记忆,已成白纸黑字,映照在《四库全书》里,刻进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唐朝到晚清,他们历经的时光,绵延一千年,他们是诗人,是藏书家,做得都是圣贤之举,都可在青史留下一名,既镌入杭州正史,也写进西湖民间故事,为世代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