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村庄,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门前搓草绳。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好像用红铜铸成,随着老人两手不停地翻动,稻秆也滋滋地扭起了“秧歌”,一根粗粗的麻花辫草绳就搓成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在绿荫掩映的农家小院里,每当农忙之后,父亲就会将收割下来的稻草洗净晾干,搓成绳子,编成各种草制品,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了孩子们的学费、书本和生活用品,把他们一个个从贫穷的山村送进了大学校园。
他不由对老人起了一种亲切感,便在他身边蹲下来。老人笑呵呵地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从省城来,出差路过此地。老人说:“原来是城里人。”他笑了笑,说自己也是农家子弟,读书到了城里。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这么说你也会搓草绳?”
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小时候倒是经常看父亲搓草绳。”
老人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唉,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干农活了。”
他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老人问:“父母还健在吧,经常回家吗?”
他说:“很久没有回家了。父母都已去世,也没其他亲人。”
老人唔了一声,停了停又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常回家看看。”又搓起了绳子。
过了一会,他说:“大爷,能让我试试吗?”
老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学着老人的样,拿起一把稻草,分成三股搓了起来,动作有些笨拙,怎么也搓不成个样子。他涨红了脸。老人笑了笑,说:“别小看搓草绳,也是个技术活,应该这样搓。”
老人便手把手地教他。他好不容易搓完了一根草绳,这时,双手通红,火辣辣地生痛。他不由生发感慨,小时候,每天看着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自然,今天,他才明白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他跟老人聊了许久。他们聊庄稼、聊土地、聊亲人。分手的时候,老人说:“你如不嫌弃,就送你这条草绳做个纪念吧。”
他欣然接受,眼里饱含了感激。
回到家中,妻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美味佳肴,他顾不上品尝,从包里拿出那条草绳对妻子说:“这是我自己搓的。”妻子看了一眼说:“要这干嘛?咱家有的是绳,尼龙绳塑料绳,比这漂亮多了。”他说:“可这是稻草绳。”妻子不屑地说:“不就是几根稻草吗?”他说:“你千万别小瞧稻草。我们每天吃的米饭从哪里来?是从它身上长出来的;它不仅供我们吃的,还被搓成草绳、编织成各种草制品供我们使用;它还可用作饲料,加工成有机肥。总之,稻草全身是宝。在农民眼里,稻草是老天爷赐给人间的一种神物。”
他接着跟妻子讲了老人的故事,讲了父辈们的故事。妻子显然被感动了,默默地点头。
说到激动处,他将稻草绳系在了腰间,说:“看我像不像个农民的后代?”妻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说:“有什么好笑。记得在我小时候,每年春耕播种前,农民都要举行耕种礼仪,在族长率领下,人人腰间系上一根稻草绳,在祠堂前祭祀神农氏,以此开始春耕。”
随后,他把这根稻草绳装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当宝贝一样藏起来。到了收割的季节,他就把它拿出来,庄重地系在自己的腰间,对着家乡跪拜。这时候,他仿佛置身于翻滚的稻浪中,周围飘荡着稻花香,好像有个声音在唤醒着他,教他向自己生存过的土地保持终生的感恩。
那一年,他和妻子回了趟老家。他站在那一片土地,深情地说,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等我们退休以后,就回来安度晚年,养鸡鸭、种水稻、搓草绳,这是多么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