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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抄个近路,总能遇到巷子里的一男一女。女人看着年纪不大,却早已满头白发。这是一个吃过苦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辙痕,却一点也不影响她对生活露出温柔的微笑。一张老旧却泛着光泽的靠背藤椅,一辆老式缝纫机和几张小凳子,就是她的全部家当。藤椅靠背上的藤条早已断了,被女人用鲜艳的小碎花布条紧紧地绑扎上,在这条幽僻老旧的小巷上反而有种意外的生动。
男人在距离女人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简易地撑着一个补鞋档。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旧风帽,脸上胡子拉碴,双目凹陷,终年坐在一个补鞋子的马扎上,多半时候是沉默地低着头。
小巷是两个老小区之间的过道,小区围墙早已斑驳脱落,黑色的石板路不过两米余宽,仅容自行车及小三轮通过。栽在两旁的苦楝树,早已蹿得比两侧的楼房还高。那笔直的树干,像一排忠实的士兵沉默地守着阵地,为小巷挡去烈日和风雨。每天早上,女人和男人总会先后出现在巷子里,然后默默地摆好各自的家当。遇到客人少的时候,整个小巷只能听到缝纫机“ ”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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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僻小巷,独身的男人和女人,总是容易带来各种猜测。特别是还有人曾见到过,男人拉着女人要给她点什么,但女人拒绝了。他们……这是闹矛盾的夫妻?还是久别重逢的旧识?周围的大妈们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答案。
突然有一天,巷子口来了一辆商务车。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他们疑惑地打量着不起眼的小巷,最后来到了女人面前。
大婶,明天市里面有个表彰大会,领导交代,提前接您过去住宾馆。
年轻人的影子挡住了女人的光线,她慢慢地停下缝纫机的踏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年轻而朝气的面孔,青春张扬且充满活力,他们仿佛自带光芒,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如果儿子还在……女人低下了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缝改的衣服上。
大婶。年轻人突然慌了手脚,给她递上纸巾,您擦擦眼泪。
女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握住年轻人的手,那是一双未经风霜却充满力量的手。
男人望着车子走远,继续低头忙自己手上的活计。直到天色擦黑,才慢慢地站起来,把物什一件一件收拾好。他默默地给自己卷起一撮烟丝,一根接一根,思绪也随着烟雾飘散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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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极平常的一天,儿子给他打电话说入职单位定下来了,跟舍友们一起吃饭庆祝,吃完就回家。可是,他等了一个晚上,最后来的却是认尸电话。在殡仪馆,他第一次见到女人。枯瘦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晕死在现场。那一刻,他想说的话太多,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当公众得知他儿子是醉酒后驾车坠河,而且还连累了一位救人的好青年之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责备和辱骂随之而来。他不得不在这个城市中东躲西藏,逃避人们和媒体的追访。意外的是,女人却挺身而出,让整件事情迅速降下了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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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有小区的大妈拿着新鲜出炉的报纸过来,“大兄弟,你看,这不是那补衣服的大姐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报纸的头版上,她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略有紧张地看向镜头,无助的双眼噙满泪水。
“原来她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烈士妈妈,怎么还每天在这补衣服呢?唉,她也是可怜人,相依为命的儿子好不容易毕业了,结果为了救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大妈唠叨起来就没个完,还拍了一下男人,“大兄弟,你看过那新闻吧?好可惜的,听说他救的那个娃是醉驾坠入河里的。早知是这样的祸害,就不该去救!”
男人看似平静地继续擦着手里的皮鞋,但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是啊,千不该,万不该!可那个醉酒驾车的祸害,是他的孩子啊!
过了几天,大家发现,女人又重新在小巷里摆起了摊子,而男人却没有再出现了。女人忽然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巷的天,苦楝树浓密的叶子里,冒出了一簇簇紫色的花蕊。
又一年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