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老街就像一把丢在地上的破旧的镰,长街是牛肋般的把,短街是锈迹斑斑的头儿,把陈年往事都收割在光阴里,任岁月的风吹雨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街又窄又短,奇怪的是,我走了几十年也没有走出来。
第一次看到老街时,法桐树已站在它两旁了,高大浓阴。老街到处都是人,拥挤嘈杂,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撒在人们身上,明暗斑驳,那是老街逢庙会。
那次庙会,有几个地方给了我莫名的神秘感:老街南头的一所学校,立在街角的新华书店,老街最北边的一家澡堂,以及澡堂边上的粥棚。
多年后,我在老街南头的那所学校读书,常常走在老街。而老街的浴室,冬天里常去那里洗澡。
大家约好早起,推开宿舍门,便与冷风撞个满怀。远天寒星闪闪,大门尚未开,逾墙而过,杂乱的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响起,不远处村庄里传来几声鸡鸣。步入老街了,才有些许光亮:街边早点摊的灯光,最亮的就是浴室的门头灯。灯光照着黝黑的门帘子,说是门帘子,其实是一床大棉被,死沉。掀开门帘一角进浴室大门,门边有个买票的窗口。买票,进澡堂,还有一道棉被的门帘。浴室内雾气腾腾,一股言不出的气味。把票给澡堂的师傅,拿着手巾、趿拉着木屐走进去,热水池冒着热气,水池里空荡无人。
从澡堂里出来,天似乎比刚来时更黑了,街上的人却多了起来,澡堂边上的粥棚里已有人来吃早点。“热粥——”卖粥的师傅突然开着大嗓吆喝起来,就这一声吆喝,仿佛一下子把老街给叫醒了,街面变得嘈杂了起来。我们走进粥棚,坐定,师傅飞快地把热粥端到桌上。粥似乳,上面撒着几粒油亮亮的黄豆,油条锅冒着青烟,油条在油锅里打着滚,滚一圈胖一圈,黄澄澄的。用筷子夹着,一口下去,松脆喷香,埋下头,转着碗喝粥。粥的主要原料是石磨磨出来的去渣豆汁,香味沁人心脾,像这样好喝的粥,现在是不好找,估计也找不到了。
从粥棚起身,天已大亮,法桐树上的绒球在风中摇晃着,老街上已人头攒动,我们便匆匆往学校赶,要到出早操的时间了。
老街拐弯的地方,是一家新华书店,法桐掩映着,青砖灰瓦,坐南朝北,跟老街其他建筑没有什么两样。我有空总要往那里跑,哪怕是不买书,只是在那里看看、转悠转悠,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老街的法桐树,被卖画的人利用了起来。一根绳子拴在两树之间,用夹子把画夹在绳子上。一块帆布铺在地上,上面放着画册。我在老街闲逛时,便蹲在摊前翻看,有喜欢的便淘回来。
老街下雨的时候,十分有味道。砂石的路面,被雨水一泡,便饱满了起来,似乎一下子活了,有了生机。摊子前支起了高大的黄油纸伞。街上,披蓑衣者有之,披油布者有之,戴斗篷者有之。亦有打伞的,少,点缀其间,让人有种恍惚感。
这样原汁原味的老街,似乎只存留在记忆里了,不过,它的烟火气息,依然鲜活在红尘俗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