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叔,快来我家,我爸做‘老鹰’呢!”红红扎着两个俏皮的羊角辫,隔着篱笆门喊我。我丢下粗瓷碗,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拉着红红朝她家奔去。
安稳哥正拿着一把柴刀破竹片,他的手又粗又厚,硕大的柴刀在他手里好像吃饭的筷子一样,灵活自如。
春日的暖阳下,安稳哥厚密的头发上挂起晶莹的汗珠。他抬起头,望着我和红红,憨憨地笑着,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
破好骨架,安稳哥又拿出一块薄薄的塑料布,用嫂子做针线活的剪刀裁起了“老鹰”的身体。用剪刀可难住了安稳哥,他左右比划,不知道如何下手。安稳嫂一把夺过剪刀,“瞧你那笨样,划出样子我来剪。”安稳哥憨憨地笑着,捡起一个土坷垃,划出一个威武的“老鹰”。
扎好“老鹰”,安稳哥偷偷从安稳嫂的针线筐里窝了一团线绳,然后领着我和红红一溜烟儿地朝河坡跑去。
“老鹰,飞喽……,老鹰,飞喽……”我和红红兴奋地大喊。可是“老鹰”似乎营养不良,在春风里左右摇摆就是不上天。安稳哥跑得满头大汗,“老鹰”似乎要起飞了,却忽地一栽头落在一棵枯树上,身上扎了几个大洞。
“老鹰……我要老鹰……”红红哭了起来。
安稳哥垂头丧气地领着我和红红回了家。安稳嫂望了一眼破了相的“老鹰”,拉过红红,用力抹了一把她的小脸,“哭嚎啥,没有一点志气,等长大了我们坐飞机上天逛逛!”
虽然没有飞起来“老鹰”,我还是愿意去找红红玩。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安稳哥一家人在河坡里做砖瓦,那里好玩的东西很多。安稳哥光着黑黝黝的膀子在河畔挖土引水,安稳嫂光着脚“扑达扑达”踩泥,直到把泥踩得像面团一样黏和,堆成了泥堆,才开始下一道工序,制砖瓦胚。我和红红则在晾晒砖胚、瓦胚的长架子里玩老鹰捉小鸡。
红红爱笑,咯咯地笑个不停,一笑就没了力气,我总能轻而易举地捉住她。安稳哥在不远处一边干活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我俩做游戏,有时也逗我玩。
“军子,给你说个媳妇儿吧?”
我摇摇头。
“男娃子都要娶媳妇儿,说吧,要个啥样的?”
我认真起来,说:“要个会摊鸡蛋煎饼的,一天三顿给我摊煎饼……”
安稳嫂哈哈笑起来,“到时候让你媳妇儿不陪金、不陪银,就陪嫁个煎饼鏊子……”
红红听了咯咯大笑。我害羞地低下头,安稳哥怕我恼了,说:“军子聪明得很,好好念书,长大了考清华,住高楼,娶个城市媳妇儿……”
阴雨天,大人们不能干活,都在家睡大觉,正好还能省顿饭。我和红红在盛砖瓦胚的棚子里玩起了过家家。
红红采了青草、野花放在瓦片上,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孩他爹,吃饭了!吃完饭,去城里给孩子买个风筝回来。”红红说。
“好嘞。孩他娘,给孩子买个大‘老鹰’!”我高兴地答应着。
说完,我俩快活地大笑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一样。
懵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我俩都盼着自己的爹爹能像我们一样豪爽地买回来个“大老鹰”。我爹在煤矿上挖煤,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红红的爹——安稳哥身上。
做砖瓦也是分节气的,天冷时,闲不住的安稳哥就在火车站做装卸工,常常拉着板车几百里地来回送货。每次估摸着安稳哥该回来的时候,我和红红手拉手跑到村口,蹲在那里等,像两个小石狮子。
“这次爹回来,会带回来‘老鹰’吗?”红红忽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我问。
“嗯……会吧?”我不敢确定,因为安稳哥每次回来,从满是灰尘的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几块饼干,就是几颗糖。
“娘说,要攒钱买辆拖拉机。”红红有些失望。
“哦……”大人们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我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红红突然告诉我,她们要去新疆了。她说,娘告诉她,那里的田地看不到边,天空也看不到边,“老鹰”可以飞得又高又远。我不知道“新疆”是个什么所在,也不敢去问为生活所困的父母,痴痴地想:如果自己有钱买只真的“老鹰”,红红也许就不会走了吧。
那年秋天,我背起书包,成了一名小学生。放学回家,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她告诉我,红红一家去新疆种地去了。我翻着散发着墨香的新书,“哦”了一声,眼睛被新书的封面所吸引,上面也有一只风筝,碧绿的草地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仰望着天空,奔跑着,嬉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