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儒林大道向南步行，多远就看见龙侠在向我招手。

拳对拳，互相塞了对方一拳，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拥抱。我们相互打量，多年未见，岁月爬上脸庞钻进了肚子，撑得肚皮都挺了起来。

“就等你一人了。”龙侠说。

我扶了扶眼镜瞅了一眼酒店的招牌：“‘光头龙虾’，同你的发型真是绝配。”他的头没有一丝头发，在夜晚的霓虹灯下熠熠发亮。

他挠挠光头哂笑：“今晚请你们吃家乡特色菜。”

家乡的特色菜，无疑就是小龙虾了。多年前，这个地方还是农村，河沟遍布。穿开裆裤的我们喜欢钓龙虾，说是喜欢，其实是为了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刚开始，父母们怕我们有危险，不同意我们去钓龙虾，后来，每家餐桌上渐渐多了点龙虾的味道，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龙虾只有两种做法，要么青椒或者洋葱爆炒虾尾，要么大小龙虾一锅烧。那味道辣辣的，麻麻的，香香的。龙侠个子最矮也最瘦，去钓虾我们都不想叫他，他就偷偷跟来。我们拿张牙舞爪的龙虾吓他，他东躲西藏，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龙虾。我们哈哈大笑，他擦着鼻涕在哭也在笑。他“龙虾”的绰号就是那时叫开的。

龙虾的香味在大厅里飘逸，钻进我的鼻子，痒痒的，小时候的味道。

“眼镜，还在那看啥，快点。”小胖在包间门口叫我。

我和龙侠快步走进包间。小胖、竹竿、麻雀等小时候的几个玩伴早就落座了，正好8个人。小胖向门外大喊：“服务员，点菜。”

一个身穿工作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老头走了进来。竹竿笑说：“龙虾啊龙虾，人家饭店都招美女服务员，你却招个老头。”

“我只是个临时工。”尽管老头戴着口罩，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可以听得出，他并无反感。

小胖拿过菜单开始点菜：“8只大螃蟹、8条大黄鱼……”小胖是生意场上的人，常常出入酒店，点菜那是他的拿手活。老头在菜单上划着钩，忽然大声说：“多了多了，你们8个人，28道菜，点多了。”

“又不花你钱。”小胖沉脸说。

“你们吃不了这么多的，去掉几个菜？”老头用商量的口气看着我们。

竹竿呼地站起来，对龙侠说：“人家酒店巴不得客人多点菜，他倒好，还劝客人少点菜，这是他一个服务员该管的事吗？”　

龙侠忙站起来，对老头说：“他们怎么点你就怎么上。”

老头不吭声了，拿上菜单默默地走出包间。

“这才是光头老板的样子嘛。”小胖拍拍龙侠的肩膀说。

酒杯一碰，话匣子就在酒水中四溅。我扶了扶眼镜，问龙侠：“怎么突然想起来回家乡发展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钓龙虾的那个池塘的位置。”龙侠站起来，用手指了指脚下，然后端起酒杯深喝一口，又说：“这么多年我在南方打拼，故乡的印记一直是挥之不去，人到中年，除了抚养小的赡养老的，总得为家乡做点什么。不瞒你们，有时想起过去的事，我都会在梦中笑醒，我清楚地记得你眼镜找不到眼镜的那个哭相，小胖那胖乎乎被野蜂叮得更胖的脸，竹竿最后一个上岸找不着裤头最后捂着裤裆白条条跑回家的情形……”

我们相互取笑，满眼的泪花。

门开了，老头端着一大盆龙虾走了进来，嘴里还嚷着：“特色菜来咯。”

小胖、竹竿伸手去抓大龙虾，我用筷子夹了一只小的龙虾。老头笑着对我说：“大龙虾肉多味美。”

我白了一眼老头，说：“你懂啥，我是吃味道。”

透过余光，我看见龙侠和老头相互一笑。也许是龙虾的热气，也许是大家火辣辣的吃相，整个包间热了起来，我们纷纷脱掉大衣，老头也摘掉了帽子当扇子扇，他竟然也是个光头。

不知不觉，龙虾都跑进了嘴里。我打着饱嗝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对大家说：“看来菜是点多了，没上的就不上了吧？”

“那哪行！你们吃不好又说我小气。”龙侠摸着光头哈哈大笑。

大家都说：“菜够了，真不要上了。”

“真不上了？”这时，为我们续茶的老头接上话：“其实，后面的菜压根就没烧。”老头对我们一笑，转头对龙侠说：“光盘行动，要坚持下去，明天我去下一家饭店开展工作。”

我们的目光都瞥向龙侠，龙侠摸着光头笑说：“我家老爷子，在文明办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