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坪好多年没贼了,突然捉住个贼,就成了特大新闻,不到一天,全村传遍了。
被偷的是梁世伦家。他家的脱贫项目是养羊。梁世伦五十多岁,有严重的齁病,做不得重活,所以家里穷。他每天放羊,早出晚归。
入了冬,羊也肥了,等到腊月他才出售,那时的价钱更高些。他在山上的窝棚吃午饭,没想到,饭后再看羊,就少了一只。
他的羊都有名字,花花、老白、杂皮、大黑、弯角、尖屁股、色花儿等等,一叫名字,羊都会咩咩咩地应答。
杂皮肥呢,有六十多斤。
他撕破喉咙喊:“杂皮——杂皮——”
没有回音。
被野兽吃了?浅山,没有大动物呵。
被偷了?可是,就一二十分钟,要把一头肥羊偷走,难。因为山路来不了汽车、摩托车,再说,也没有恁个大的胆,青天白日的。
梁世伦心痛哟,这可是他养的头一批羊,还是最肥的那只。他发现下山的路,有新鲜的羊脚印,就跟踪了来。不到半里远,见前面有个人在小跑,后面跟着杂皮。
梁世伦大喊:“偷羊的,站住。”
贼慌了,快跑,梁世伦追不上,一跑就齁。但他的喊声惊动了在山上放牛的罗嘉兴。他家也是贫困户,脱贫项目是养牛。罗嘉兴有个长长的牛鞭子,用山麻柳皮拧的,很软,丈把长。他从林中钻出,一甩牛鞭子,偷羊贼被抽个正着,背上火辣辣地疼,硬着头皮再跑,腿上再挨一鞭子,就倒在地。
梁世伦跑拢时,罗嘉兴已把偷羊贼捆成了粽子。山上有的是野藤,特别是野地瓜藤,结实,又柔软。
杂皮呢,居然还在吃食。这偷羊贼内行,把玉米籽用盐水泡过,用细线串上,羊闻不得盐味,一闻就要来舔食。
梁世伦恨得咬牙,真是个贼精。
偷羊贼躺在地上,看样子才十七八岁,嘴边的毛像青草。不是村里的,村里的,俩人大多认得。
梁世伦:“你叫啥名字?”
偷羊贼:“我叫小憨儿,是邻村的。”
“你为啥偷我家的羊?”
“大伯,对不起。我,我是借下,不是偷!”
梁世伦和罗嘉兴乐了,被捉了现形,还狡辩,有比这还不要脸的吗?罗嘉兴又要上前打偷羊贼,被梁世伦拦住了。他发现,贼在悄悄流泪,不像是惯偷。
“孩子,你说为啥偷我家的羊?说得清楚,我不追究你!”
偷羊贼如果送到派出所,肯定要被治安拘留或罚款的。
“大伯,我说,我说。我们家就在山那边,我爸出去打工,不要我妈和我了。我要出去打工,可是我妈病了,是脑瘤,要去做手术,要好多好多钱!我家早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啊?”
“哎,没钱,没钱也不能偷啊!”
梁世伦和罗嘉兴俩人也听得眼眶发热。农村人,最怕的是得大病。梁世伦上前给小憨儿解了绳子,把他放了。
罗嘉兴对梁世伦说:“你信他的话?”
梁世伦说:“我信,我们最好去他家看看!”
俩人来到小憨儿家,见到小憨儿妈,果然是他说的那样。因为得脑瘤的人,常喊头痛。
俩人没有说小憨儿偷羊的事,只说路过。
小憨儿家也是贫困户,牌子钉在壁头上。细看,他家的脱贫项目也是养羊,只是圈里没一只羊,因为羊都被卖了钱,给他妈抓药。
村里好多人把梁世伦放了偷羊贼的事当笑谈。村扶贫工作队长钟琴,却听得心酸。她和邻村的扶贫工作队长熟,就打电话把这事讲了。
邻村扶贫工作队长讲,不晓得小憨儿妈得了脑瘤,他会想办法帮助小憨儿家。
大年初三,梁世伦早上才起床,小憨儿上门拜年,带着只大公鸡和两瓶酒,跪倒在地:“大伯大伯,我谢谢您!”
原来村扶贫工作队上报,为他家跑到了大病医保和特别救助,让他妈作了手术。
小憨儿真心感谢梁世伦,因为没有把他当贼交派出所处理。
后来村里人问梁世伦为啥哪么做?他只一句话:“哪个愿意当贼呢?人都有脸,做不要脸的事,肯定是没得路走了。”